姐姐一身緋紅站在案前,裙擺上的金線晃眼,比我這石榴紅襖裙還要張揚(yáng)幾分。
她面前的婢女嚇得瑟瑟發(fā)抖,地上潑灑著半碗羹湯。
「廢物東西。」她柳眉倒豎,聲音尖利得劃破了絲竹聲:「這點(diǎn)小事都做不好,燙到我了怎么辦?拖下去杖二十,扔出府去!」
夫人皺了皺眉,卻只是輕聲呵斥:「休得胡鬧?!?/p>
姐姐毫不在意,轉(zhuǎn)頭瞥見桌上的醉蝦,竟直接用指尖拎起一只放進(jìn)嘴里,嘴角沾了醬汁也渾然不覺,還沖身邊的公子哥揚(yáng)聲:「這醉蝦不夠勁,回頭我讓人弄些烈酒腌著,保準(zhǔn)夠味!」
席間賓客面面相覷,眼底藏著詫異。
她全然不顧,反倒端起酒壺,猛灌一口,一副市井游俠做派。
納蘭殷原正垂眸聽身旁官員說話,姐姐尖聲呵斥讓他抬了眼。
目光落在姐姐那身織金裙上,他眼尾收了收,似被金線晃了神,隨即眉峰一蹙,那抹溫潤笑意也淡了些許。
待看到姐姐徒手抓蝦,灌酒的模樣,他指尖輕叩了下桌面,節(jié)奏極緩,透著不耐。
目光悄然移開,落在案上的茶盞上,不再看她一眼。
夫人面色難看了幾分,她自然察覺到納蘭殷不愿再被這失儀行徑擾了心神。
我緩步走到姐姐身前,替她遮擋席間目光,再急著將帕子遞給她:「大姐姐,快些擦擦?!?/p>
「走開走開!」她瞥我一眼,未接下帕子,繼續(xù)與那些公子哥們談笑。
宋棠月被夫人寵壞了。
性子驕縱蠻橫到了極致,更視人命為草芥,她院中除貼身的婢女,其余下人少有熬得過半載的。
她喜女扮男裝,溜出府泛舟游湖,與男子們同席飲酒吃喝,滿口都是江湖。
收集的雜書也皆是江湖傳記,她崇尚書中那樣的生活。
最諷刺的是,這樣無視規(guī)矩、粗鄙嬌縱的她,竟是出身執(zhí)掌禮部的春官府。
我裝作無措模樣將帕子遞給宋棠月的貼身婢女:「春華姐姐,還是幫大姐姐擦一擦吧?!?/p>
夫人忙著圓場,我依舊垂眸望著裙擺上的繡紋,指尖摩挲著袖中藏著的一塊小巧玉佩,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無人察覺的笑意。
宋棠月,今日這般模樣,可真是不負(fù)我的期許。
誰能知曉,她小時(shí)候的第一本江湖傳記,是我趁著夜色,偷偷塞進(jìn)的她妝奩里的?
她后來那般癡迷江湖俠客,滿口快意恩仇,也是我廢了不少精力,暗中找了些游方說書人在她常去的茶肆里,專揀些豪放不羈的段子給她聽。
就連方才那個(gè)婢女,將還未放溫的湯羹急匆匆遞到她面前,讓她當(dāng)眾發(fā)作、失盡體面,自然也是我的主意。
我算準(zhǔn)了她容不得半點(diǎn)不順,只需輕輕推一把,她便會如我所愿,在納蘭殷面前,在滿座貴客面前,暴露得淋漓盡致。
不負(fù)她們多年折磨,我定然是個(gè)壞透了的妹妹。
抬眼再望向姐姐,見她還在夫人懷里扭動(dòng)著撒嬌,滿臉不以為然,我眼底的笑意愈發(fā)柔和。
母親,這場戲,我鋪墊了這么久,如今才剛拉開帷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