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說著說著,或許是小女孩的那點自尊心和叛逆心作祟,便徹底失了興趣。
這幾天重新?lián)炱饋?,她畫得很慢,線條也還有些猶豫。
克萊恩不知什么時候走到了她身后,他的影子籠著她和素描本,將刺眼的陽光隔開,形成一個只屬于他們的靜謐空間來。
“不需要完美,達芬奇的手稿上也有過涂改痕跡?!?/p>
她瞬間明白他的意思,連天才都需要試錯,她又在害怕什么?
女孩點點頭。
炭筆重新在紙面游走。她發(fā)現(xiàn)那些線條漸漸變得流暢起來,不再拘泥于精確的透視,而是去追逐陽光穿透水霧形成的虹彩,捕捉石雕被歲月打磨的光澤。
可當筆尖移到噴泉基座時,手腕僵住了。
石砌的縫隙像極了記憶里那些不規(guī)則的軌跡。
她總覺得底下會滲出什么,深紅的、黏膩的液體正從石縫間漫上來,帶著溫熱的鐵銹味,小手不受控地顫抖,幾道荊棘就這么突兀出現(xiàn)在畫紙上。
“呀。”女孩條件反射地想要擦掉,橡皮在紙面慌亂摩擦,仿佛抹去這些線條,就能一并抹去那些陰魂不散的記憶似的。
下一刻小手便被握住了。
克萊恩俯身,指尖虛虛掠過那些凌亂線條:“留著,就當石縫里長的藤蔓?!?/p>
“這是你的畫?!蹦腥酥逼鹕?,“把你在意的一切都畫進去。”
她重新低頭凝視那些線條。
炭筆轉(zhuǎn)了個方向描摹起來,尖銳的線條一點點舒展開來,化作石縫間迸發(fā)的小生命,柔韌的莖,鋸齒狀的葉,再點綴幾朵白色花苞。
夕陽西斜,把畫紙染成金色,男人接過素描本。
“比我當年畫的強多了?!?/p>
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語。
幾年后,在某個同樣在水邊漫步的夏日,她才從他口中得知,他也和家庭教師學過畫畫。直到他去了軍校,有個一戰(zhàn)回來的教官,總讓那些“眼淚比槍油還多的詩人”畫地圖。
“把看見的都畫下來,軍人的腦子就不會被無用的情緒占滿。
……
那是第七個黃昏。
官邸西翼的小客廳,終于又響起了零星的琴聲。那聲音像解凍的溪流,試探著沖破冰層,斷斷續(xù)續(xù)地開始流淌。
女孩坐在那架布呂特納鋼琴前,夕陽透過豎長窗,房間里彌漫著舊木頭被陽光曬暖后的味道。
她輕輕按下一個和弦。
克萊恩去了軍營,他的車早上就駛離了官邸,她站在窗前,看著那輛黑色轎車轉(zhuǎn)過街角,直到完全看不見為止。
空氣里屬于他的氣息不再無處不在,這讓她心底某個角落,像是被撤走軟墊般微微發(fā)空,卻也無端端催生出另一個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