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沒把話說完,尾音懸在空氣里。
俞琬抬起眼,猝然撞進那片琥珀色的深潭里。燈光碎在眼底,漾成粼粼波光,表面平靜得能映出她蒼白的臉,底下卻涌著她讀不懂的漩渦。
“小女士看起來,有點疲倦?!闭Z氣滿含關切,可那雙過分銳利的眼睛卻能輕易戳破薄薄的冰面。
女孩下意識別開眼去,這個人的目光太“透”了…像能直直看到人骨頭里似的。她這幾天沒睡好,是累,眼皮也沉,卻絕不想讓他知道?!安焕?,只是今天病人多了些?!?/p>
睫毛垂下來,在臉頰上投下兩彎淺淺的影。說話也有氣無力,裹著點竭力掩飾后的鼻音,軟乎乎的,沒什么力氣,卻勾得人心尖發(fā)燙發(fā)癢
君舍心里嗤笑一聲。
嘖,這小兔,嘴硬得很,多像他在巴伐利亞林間見過的小鹿,后蹄被荊棘刮得滲血,也要把步子邁得穩(wěn)穩(wěn)的——生怕被暗處的獵人看出半分破綻。
可嘴上,卻輕飄飄“嗯”了一聲,像應和她又像是懶得拆穿,他踱到窗邊,背對她,雙手插在口袋里,窗玻璃映出他疏離的側影,和她僵立的單薄身形。
雨聲填滿了沉默的縫隙。就在俞琬幾乎要以為他準備一直這么站下去的時候。
“洛林的天氣糟透了。”
男人的聲音輕描淡寫,仿佛在討論明天早餐的咖啡濃度似的。
洛林。
這個地名像子彈倏地鉆進俞琬耳朵里,心臟隨之一涼。君舍為什么突然提那地方,難道…難道前線出事了?關于克萊恩的?
她猛然抬起頭,黑曜石眼睛瞪得圓圓的,里面晃動的驚惶,如同林間猝然被車燈照住的小鹿,臉也肉眼可見地白了一個度。倒更像只兔子了。
君舍透過玻璃的倒影,將這小兔為他那老伙計慌亂的每一絲神態(tài),盡收眼底。他故意多停頓了幾秒,恰好夠她腦補出最壞的結果,才慢條斯理地點破。
“在擔心克萊恩?”
話出口的瞬間,他看見她的肩膀微微抖了一下。
俞琬習慣性地咬住下唇,心跳此刻快得發(fā)慌,她既渴望聽到哪怕一丁點關于克萊恩的消息,又害怕那是壓垮她的壞消息。更何況,只要君舍一出現,隨之而來的總是些不太讓人安心的事情。
掙扎了不知多久,她才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極輕地點了點頭。
“我老伙計確實讓人沒法不擔心?!蹦腥说氖种鸽S意撥弄著郁金香的花瓣?!八难b甲師被包圍在阿爾隆附近的一片森林里,補給線被切斷,目前還在與美國人拉鋸,戰(zhàn)損…超過兩成。”
補給被切斷…拉鋸…
這些詞語砸下來,砸得女孩身型沒來由一晃,她手指死死扣住桌沿的力道,仿佛這是唯一能阻止自己滑落的支點似的。
君舍當然看到了這一切,這小兔,一碰到有關他老伙計的話題,神態(tài)就豐富得過分。這出劇幕到現在,小兔演員的每一個反應,都精準落在他的劇本里。某種失而復得的掌控感漫上來。
他好整以暇欣賞了片刻她咬出血痕的唇,才悠悠然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