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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2章 裂帛之痕（第1頁）

接連數(shù)日，武媚都顯得有些沉默。她依舊準(zhǔn)時臨朝，聽政、批閱奏疏，推行她那《建言十二條》，手腕甚至比往日更為雷厲風(fēng)行，處置了幾名對新政陽奉陰違的官員，引得朝堂上下愈發(fā)噤若寒蟬。然而，只有貼身侍奉的女官察覺，天后偶爾會望著殿外出神，握著朱筆的手指，有時會無意識地、久久停留在某一處，直到墨跡暈開，染污了奏章。

這份壓抑的平靜，在一個午后被徹底打破。

來自洛陽的使者，風(fēng)塵仆仆，呈上了一封用火漆密封、加蓋了皇帝隨身小璽的敕書副本。依照慣例，發(fā)往各州的重要詔令，也會抄送留守長安的天后知悉。

武媚接過那卷黃綾，展開。目光掃過，起初尚是平靜，但很快，她的呼吸幾不可察地微微一窒。

敕書的內(nèi)容，是嘉獎太子李弘在處置一樁涉及河北道軍鎮(zhèn)與地方官府因田畝產(chǎn)生的糾紛中，并未偏袒任何一方，而是深入查證，厘清權(quán)責(zé)，最終做出了“不損軍心、不傷民望”的公正裁決，妥善平息了事端。敕書中，李治以罕見的欣慰口吻寫道：“……太子弘，仁孝性成，明斷有識。此事處置，甚合朕心。著即頒示各方，以為范典。日后若遇此類關(guān)乎軍民協(xié)和之務(wù)，太子可先行決斷，再行報朕知悉?！?/p>

“先行決斷”！

這四個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武媚的心上。

她捏著敕書邊緣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那光滑堅韌的黃綾，似乎下一刻就要在她指間碎裂。她仿佛能看到，洛陽的朝堂上，她的兒子，在群臣贊許的目光中，從容接旨，那清俊的眉眼間，是屬于儲君的、日漸增長的自信與威儀。而她，遠(yuǎn)在長安，只能通過這樣一份冰冷的副本，被動地接受著權(quán)力正被一點(diǎn)點(diǎn)、卻又無可挽回地剝離出去的現(xiàn)實(shí)。

這不再是潛在的威脅，不再是需要剪除的羽翼。這是來自皇帝、來自制度、來自“正統(tǒng)”的，系統(tǒng)性的權(quán)力移交！李治在用他的方式，為他選定的繼承人鋪平道路，而這條路，正不可避免地要碾過她武媚經(jīng)營多年的一切。

她緩緩將敕書放在案上，動作看似平穩(wěn)，但放下時，那一聲輕微的“啪”，在寂靜的殿內(nèi)卻顯得格外清晰。她抬起眼，目光空茫地望向殿外。午后的陽光透過窗欞，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明明亮烈，卻照不進(jìn)她此刻幽深如潭的心底。

最后一絲僥幸，最后一點(diǎn)因血脈親情而生的猶豫，在這份敕書面前，如同被陽光曝曬的薄冰，徹底消融、碎裂。

她不能再等了。任何針對太子身邊人的打擊，在“先行決斷”的權(quán)力面前，都顯得蒼白而可笑。唯有從根本上……唯有讓那權(quán)力的源頭消失……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如同毒蛇，終于徹底掙脫了所有枷鎖，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昂起了頭。

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睜開時，眸中所有復(fù)雜的情緒——那片刻的動搖，那殘存的溫情，那不甘的憤怒——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種近乎虛無的、凍結(jié)一切的平靜。

裂帛已斷，再無回頭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