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輝,如水銀瀉地,將監(jiān)察院后園覆著的皚皚白雪映照得瑩瑩生光。園中寂靜,唯有寒風(fēng)偶爾拂過樹梢,帶起細(xì)碎的雪沫。一道墨色的身影,依舊挺直地坐在園中石亭內(nèi),石桌上攤開著幾卷文書,一盞防風(fēng)燈散發(fā)出昏黃而穩(wěn)定的光暈,照亮了她清冽專注的側(cè)顏,正是云霜。
李弘踏雪而來,靴子踩在積雪上,發(fā)出“嘎吱”的輕響,在這靜夜里格外清晰。他手中緊握著那枝紅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仿佛握著的是自己滾燙的心跳。
云霜聞聲抬頭,見是他,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恢復(fù)平靜,起身微微頷首:“總長?!彼穆曇粢蝗缂韧那宓?,如同這冬夜的空氣。
“這么晚了,還在忙碌?”李弘走近,在她面前站定。石亭不大,兩人距離拉近,他能清晰地看到她被燈光勾勒出的、略顯單薄卻挺拔的身形,以及那雙映著月華與燈火的、清澈見底的眸子。
“有些案卷需盡快復(fù)核?!痹扑喍檀鸬?,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枝與周遭冰雪格格不入、灼灼盛放的紅梅上,微微一凝。
李弘順著她的目光看向手中的梅枝,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那寒氣直灌肺腑,卻讓他紛亂的心緒奇異地鎮(zhèn)定下來。他將紅梅遞到她面前,動作帶著幾分鄭重的笨拙。
“云霜,”他喚她的名字,不再是官職稱謂,聲音低沉而清晰,在寂靜的雪夜里蕩開微瀾,“此梅凌霜傲雪,幽獨(dú)高潔,恰似……恰似我心中一人。”
云霜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她沒有去接那梅枝,只是抬眸看著他,清冷的眸光在月色下顯得格外深邃,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直視他靈魂深處。
李弘迎著她的目光,不容自己退縮,繼續(xù)道:“我之心意,積年已久。自洛陽脫困,至華胥并肩,你之身影,早已刻入我心,再難磨滅?!彼D了頓,語氣愈發(fā)沉凝,帶著破釜沉舟的決絕,“然,王叔今日提醒,監(jiān)察院鐵律如山,總長、副總長若結(jié)連理,一人須離其位?!?/p>
他緊緊盯著她的眼睛,不錯過她任何一絲細(xì)微的情緒變化:“若你……若你亦存此心,我愿向元首請辭總長之職。只望能與你相守,無論身在何職,何處?!?/p>
話音落下,亭內(nèi)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風(fēng)聲嗚咽,燈花偶爾爆開細(xì)微的噼啪聲。
云霜靜靜地聽著,臉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的表情,仿佛冰雪雕琢。然而,若細(xì)看,便能發(fā)現(xiàn)她垂在身側(cè)的手指,正極其輕微地顫抖著。她那總是平靜無波的眼眸深處,仿佛有堅冰在悄然龜裂,流露出底下從未示人的、洶涌的情感。
時間仿佛凝滯。李弘屏住呼吸,等待著她的判決,手中的梅枝似乎有千斤重。
良久,云霜才極輕、極緩地吐出一口氣,白色的霧氣在寒冷的空氣中氤氳散開。她終于伸出手,沒有去接那枝梅,而是輕輕覆在了他握著梅枝的手上。
她的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
然后,她抬起眼,望入他因緊張而微微收縮的瞳孔,清冷的面容上,竟緩緩綻開一抹極淡、卻真實(shí)無比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凍,春水初生。她開口,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與溫柔:
“何須你辭……”
她微微用力,握緊了他的手,連同那枝紅梅。
“我早知此律,亦……早存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