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541章 明堂壓境（第1頁）

神都洛陽的冬日，天色總是沉郁得早。鉛灰色的云層低低壓著宮闕的飛檐，寒風(fēng)卷起御道上的碎雪與塵土，抽打在匆匆行人的身上，帶起一陣透骨的冷意。然而，在這片蕭瑟之中，皇城東北隅的工地上，卻是另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

萬象神宮——那座被陛下寄予厚望、昭示天命的明堂，正以近乎瘋狂的速度拔地而起。無數(shù)民夫如同螻蟻，在監(jiān)工的呵斥與皮鞭下，搬運著巨大的梁木與石材。地基深廣遠(yuǎn)超舊制，初步立起的骨架巍峨聳峙，直指陰霾的天空，其形制規(guī)模，已非臣子所能想象，更非歷代禮法所能容納。它像一頭正在孵化的洪荒巨獸，冰冷的陰影一日長過一日，沉沉地壓在整個洛陽城上空，更壓在所有李唐舊臣與宗室的心頭。每一個目睹其進(jìn)展的人，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不再是簡單的皇家建筑，而是武周即將臨世的宣告，是李唐國祚即將被徹底取代的具象圖騰。

暮色漸濃，韓王李元嘉的府邸深處，一間門窗緊閉、簾幕低垂的密室，隔絕了外間的寒冷與工地的喧囂，卻隔絕不了彌漫在空氣中的驚惶與絕望。僅有幾盞油燈提供著昏黃的光線，映照著圍坐的數(shù)張面孔——魯王李靈夔、黃國公李撰、以及另外幾位輩分較高的李唐宗室元老。他們的臉上，刻著相似的憂懼與憤懣，燭火跳躍，在他們眼底投下?lián)u曳不定的陰影。

韓王李元嘉年事已高，須發(fā)皆白，此刻他顫抖著手指，將幾封邊緣磨損的密信推到桌子中央，聲音嘶啞低沉，如同被砂石磨過：“諸位都看看吧……范陽、瑯琊、乃至巴蜀，宗親們傳來的消息……人心惶惶，皆言……言那‘明堂’落成之日，便是吾等李唐子孫……身死族滅之時！”

魯王李靈夔一把抓過信件，快速掃過，臉色愈發(fā)難看，猛地將信紙拍在桌上：“欺人太甚！她武媚是要將我李氏血脈趕盡殺絕！先帝尸骨未寒??！”他聲音激憤，卻又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虛弱。

“光復(fù)李唐！必須起兵光復(fù)！”黃國公李撰壓低聲音，語氣卻異常激動，“不能再坐以待斃了！趁她現(xiàn)在根基未穩(wěn)，各地尚有忠于我李氏的將士，拼死一搏，尚有一線生機(jī)！”

“起兵？談何容易！”一位較為年邁的宗室搖頭嘆息，面露悲觀，“神都禁軍皆在其手，酷吏遍布朝野，我等府兵幾何？錢糧何處籌措？倉促起事，無異于以卵擊石！”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她把江山奪了去，把我們都送上斷頭臺嗎？”李撰反駁，額角青筋隱現(xiàn)，“聯(lián)絡(luò)各方，同時發(fā)難，或可使其首尾不能相顧！”

“聯(lián)絡(luò)？如何聯(lián)絡(luò)？”李元嘉苦笑，布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無力，“通信艱難，動輒被‘銅匭’告發(fā)，誰能保證消息不走漏？誰又能保證各地能同時響應(yīng)？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

密室內(nèi)陷入了短暫的死寂，只聽得見燈花爆開的輕微噼啪聲，以及窗外愈發(fā)凄緊的風(fēng)聲。起兵的提議像一團(tuán)野火，在眾人心中點燃，卻又被現(xiàn)實的冰水反復(fù)澆淋。他們既懷揣著對李唐社稷的最后忠誠與不甘，又充斥著對武媚鐵腕手段的深深恐懼，更對倉促起事的前景感到一片茫然。密謀在惶惑與爭吵中艱難推進(jìn)，如同一艘在驚濤駭浪中失去了羅盤的小船，尚未出港，已顯傾覆之兆。而那洛陽城中心，日益高大的明堂黑影，正無聲地嘲笑著這密室中微弱而絕望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