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夏夜,本該是星河清淺、流螢飛舞的時辰。然而在神都洛陽,幾座親王府邸的上空,卻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令人心悸的陰霾。
韓王府內(nèi),李元嘉輾轉(zhuǎn)難眠。他年事已高,近來耳中隱約聽聞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關(guān)于銅匭,關(guān)于索元禮,關(guān)于一些指向宗室的“密報”。白日里,他強作鎮(zhèn)定,訓(xùn)誡子弟謹言慎行,閉門謝客。但此刻獨臥榻上,那股不祥的預(yù)感卻如同冰冷的藤蔓,越纏越緊。窗外月色凄清,樹影搖曳,仿佛都化作了窺探的眼睛。他想起太宗皇帝的英姿,想起貞觀年間的盛世氣象,再對比眼下這噤若寒蟬的朝局,心中一片悲涼。他或許預(yù)感到風(fēng)暴將至,卻未曾想,會來得如此迅疾,如此酷烈。
與此同時,魯王府邸,李靈夔正對著一局殘棋發(fā)呆。他素來雅好文藝,不涉政事,自問從未有過絲毫不臣之心。然而,今日午后,府中一位交往多年的清客不告而別,僅留下一封語焉不詳、暗示“風(fēng)波將起”的信函,讓他心中陡然一沉。他試圖派人去打探消息,卻發(fā)現(xiàn)府門外似乎多了些陌生的面孔在徘徊。一種無形的、巨大的壓力,正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讓他喘不過氣。
霍王李元軌則顯得更為沉靜,他于書房中焚香獨坐,面前攤開的是一卷《道德經(jīng)》。他深知這位嫂嫂的手段與決心,自李賢被廢、李顯被黜,他便知道,李氏宗親的安穩(wěn)日子恐怕到頭了。他并未試圖上表自辯,那在絕對的權(quán)力意志面前,不過是徒勞的掙扎,甚至可能加速禍患。他只是在等待,等待那柄懸在頭頂?shù)睦麆?,何時落下。
子時三刻,萬籟俱寂。
突然,一陣急促如暴雨般的馬蹄聲和沉重整齊的腳步聲,悍然撕裂了洛陽數(shù)個坊間的寧靜!
“砰!砰!砰!”
沉重的撞門聲幾乎同時在韓王府、魯王府、霍王府等數(shù)座親王府邸的大門上炸響!伴隨著甲胄鏗鏘與兵刃出鞘的刺耳摩擦聲,以及門內(nèi)瞬間響起的家仆驚叫與犬吠。
“奉旨查案!開門!”金吾衛(wèi)將領(lǐng)冰冷兇悍的呼喝聲,在夜色中如同閻羅的催命符。
韓王府大門被強行撞開,火把的光芒瞬間涌入,映照出李元嘉倉促披衣而起、驚怒交加的面容。他看著如狼似虎涌入府中的甲士,看著他們粗暴地推開試圖阻攔的王府屬官和家眷,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那為首的將領(lǐng):“你……你們……本王乃高祖第十一子!爾等安敢如此?!”
那將領(lǐng)面無表情,只高舉一枚魚符與一卷黃綾詔書,冷聲道:“韓王李元嘉,接旨!”
同樣的場景,在魯王府、霍王府等地幾乎同步上演。魯王李靈夔面對破門而入的甲士,面色慘白,手中的茶盞“啪”地摔碎在地,他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中只剩下巨大的恐懼與難以置信?;敉趵钤墑t平靜地整理了一下衣冠,緩緩走出書房,對著手持詔書的軍官微微頷首,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女眷的哭泣聲,孩童受驚的尖叫,家仆被推搡毆打的悶哼,與甲士冰冷的呵斥聲混雜在一起,昔日鐘鳴鼎食、規(guī)矩森嚴的親王府邸,頃刻間淪為人間地獄。珍貴的瓷器玉器在混亂中被碰倒摔碎,帷幔被撕扯,書籍散落一地。
一位位曾經(jīng)地位尊崇、享盡榮華的李唐親王、郡公,就在這個漆黑的夜晚,被如狼似虎的甲士從府中押出,套上枷鎖鐐銬,推入囚車。他們的家眷,無論老幼,亦被一同鎖拿,府邸被即刻查封,財產(chǎn)充公。
圖窮匕見。
羅織的罪名,化作了真實的枷鎖。無形的網(wǎng),在這一刻徹底收緊,將李唐宗室最核心的一批血脈,牢牢縛住,拖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神都的夜空下,只余下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轆轆聲,以及那被夜風(fēng)送來的、若有若無的壓抑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