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城碼頭
旭日已完全躍出海平面,金輝潑灑,將墨城港的晨霧驅(qū)散殆盡。海面被染成一片碎金,粼粼波光映照著“探索者”號流線型的黑色艦體。蒸汽輪機低沉的轟鳴聲變得愈發(fā)有力,煙囪噴出的煤煙漸濃,在海風中拉出一道斜斜的灰白色軌跡。
李恪與幾位丞相府屬官立于碼頭棧橋之上,向艦船揮手作別。李弘與云霜并肩立于“探索者”號的艦橋前端,海風迎面撲來,鼓動著他們的衣袂。
李弘最后望了一眼岸上相送的叔父,目光掠過那熟悉而威嚴的面容,深深一揖。隨即,他的視線轉(zhuǎn)向后方——那座依山傍海、在晨光中展現(xiàn)出蓬勃生機的墨城。高聳的格物院觀測塔、繁忙港口的吊臂、以及更遠處華胥宮依稀的輪廓,這三年來庇護他、教導(dǎo)他的地方,此刻正緩緩向后退去。
他心中沒有離愁,只有一股沉甸甸的責任感和對廣闊天地的期待。東方墨的贈言猶在耳畔,李恪的細致叮囑縈繞心頭。他知道,腳下的甲板,便是他踐行所學(xué)、礪煉己身的起點。
“探索者”號拉響一聲悠長汽笛,宣告啟航。纜繩被收起,螺旋槳在船尾攪動出巨大的白色浪花。艦船平穩(wěn)地脫離泊位,調(diào)轉(zhuǎn)船頭,向著港外那片無垠的蔚藍駛?cè)ァ?/p>
李弘手扶欄桿,身姿挺拔,目光追隨著艦首劈開的浪濤,投向水天一線的遠方。那里有鏈州的烽燧,有爪哇的稻浪,有雨林州的神秘,有珍珠州的星羅島嶼……華胥的萬里疆域,正如同緩緩展開的巨幅畫卷,等待他親自去丈量,去解讀。
云霜靜立在他身側(cè)半步之后,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她的目光并未流連于漸遠的城市,而是持續(xù)而冷靜地掃視著海面、天空以及艦船本身的各個關(guān)鍵位置。風向、水流、偶爾掠過的海鳥、以及艦上水手們的操作,無一不在她的觀察范圍內(nèi)。她的右手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cè),但手指微妙的姿勢,顯示她隨時可以迅疾地做出反應(yīng)。
護衛(wèi)與觀察,已然開始。
海風愈發(fā)強勁,帶著大洋深處的氣息,吹動李弘的額發(fā),也拂過云霜毫無波瀾的面頰?!疤剿髡摺碧柟淖泷R力,航速逐漸提升,墨城的輪廓在視野中越來越小,最終化為一縷淡淡的青煙,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前方,是碧波萬頃,是未知的挑戰(zhàn),亦是無限的可能。
長風鼓蕩,推動著這艘承載著特殊使命的艦船,也推動著船上兩位身份各異、卻因這趟旅程而命運交織的年輕人,正式駛向了屬于他們的,波瀾壯闊的巡察之途。新的篇章,在輪機有力的節(jié)奏與海鷗的鳴叫聲中,豁然開啟。
“探索者”號劈開蔚藍的海水,在身后留下一道長長的、逐漸平息的白色航跡。遠方,鏈州主島的輪廓自海平面緩緩升起,起初只是朦朧的青影,隨著距離拉近,逐漸顯露出崎嶇的海岸線與依山勢而建的層層防御工事。
李弘與云霜并肩立于艦橋,海風強勁,帶著遠比墨城更濃郁的咸腥氣息,其間似乎還混雜著煤炭燃燒后的微刺氣味。數(shù)艘體型較小、但行動迅捷的“驚瀾級”改進型巡邏艇正圍繞著主島巡弋,艇首的小口徑速射炮在陽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更遠處,幾座扼守關(guān)鍵水道的離島上,隱約可見高聳的了望塔與炮臺基座。
“鏈州,華胥東門之鎖鑰,‘潛龍鏈’之始端。”云霜的聲音在一旁平靜響起,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風聲與輪機聲,“據(jù)元首‘鐵鯨計劃’構(gòu)想,此鏈州至琉求、盤州之島鏈,將成我華胥東面海上屏障,亦是未來前出遠洋之踏腳石?!?/p>
李弘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些嚴密布防的工事,心中已將書本上的描述與眼前的實景重疊。這里的空氣中,確實彌漫著一種與墨城學(xué)術(shù)氛圍、乃至爪哇農(nóng)工繁榮迥異的、緊繃的軍事氣息。
艦船緩緩駛?cè)腈溨葜鞲?。與墨城港的商旅云集、貨物如山不同,此處的碼頭更為規(guī)整,停泊的多是海軍艦只與補給船,岸上倉庫也多標有軍事標識。身著藏青色海軍制服與墨綠色陸軍軍服的官兵往來穿梭,步伐匆匆,秩序井然。
跳板搭穩(wěn),李弘深吸一口氣,整了整深藍色的巡察使制服,率先踏上鏈州的土地。云霜緊隨其后,步伐輕盈,目光已如最精密的雷達,開始掃描碼頭區(qū)域的每一個角落,從持槍哨兵的神態(tài),到裝卸工人的動作,再到遠處建筑物可能的制高點。
早已等候在碼頭的鏈州鎮(zhèn)守使周崇山,率領(lǐng)著數(shù)名主要屬官迎上前來。周崇山年約四旬,面容黝黑,身材壯碩,一身筆挺的鎮(zhèn)守使禮服,眼神銳利,帶著久鎮(zhèn)海疆的風霜與干練。
“鏈州鎮(zhèn)守使周崇山,率鏈州同僚,恭迎巡察使!”周崇山抱拳行禮,聲音洪亮,身后屬官齊聲附和,禮數(shù)周全。
李弘上前一步,從容還禮:“周鎮(zhèn)守使及諸位同僚不必多禮。李某奉元首、丞相之命巡察疆土,首站鏈州,意在了解我華胥東大門之防務(wù)與民生,有勞諸位配合。”他言語得體,既表明了身份職責,也給予了地方足夠的尊重。
“巡察使年輕有為,親臨邊陲,實乃我鏈州軍民之幸?!敝艹缟娇吞字?,目光快速掠過李弘,在其年輕的面容上稍作停留,隨即又掃過李弘身后半步、神色淡漠的云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墨刃的標記,他認得。
簡單的迎接儀式后,周崇山親自引導(dǎo)李弘與云霜前往臨時下榻的官署。沿途,李弘注意到港口區(qū)的道路格外寬闊平整,便于軍隊機動,兩側(cè)建筑多為石質(zhì),顯得堅固耐用。偶爾有小型蒸汽牽引車拖著物資駛過,顯示出此地后勤保障的現(xiàn)代化程度。
云霜的目光則更多地停留在那些隱蔽的射擊孔、交叉的火力覆蓋范圍,以及通信線路的鋪設(shè)路線上。她注意到,盡管表面一切正常,但某些哨兵的站姿似乎過于放松,而遠處維修船塢的警戒范圍也存在細微的疏漏。這些,都無聲地匯入她的觀察記錄中。
海疆鎖鑰,已敞開大門。平靜的迎接之下,巡察的試煉,悄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