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892章 詔敕如山（第1頁）

紫宸殿內(nèi)，燈火煌煌，卻照不亮御案前那片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淵藪。白日里由索元禮、周興等人“精心”炮制的數(shù)份宗室謀反案卷宗，此刻如同帶著血腥氣的巨石，沉沉地壓在御案之上。與之前處置普通官員的卷宗不同，這些涉及親王、郡公的案卷，其“罪證”之“翔實”，羅織之“周密”，更是觸目驚心。

上官婉兒垂首立于御案之側(cè)，已然鋪好了專用的詔敕用紙，研好了濃稠的墨。她感到自己的指尖冰涼，仿佛血液都在這壓抑的氛圍中凝固了。她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沉重跳動的聲音，每一次搏動都撞擊著耳膜。

武媚端坐于御座，面容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古潭。她一份份地翻閱著那些卷宗，速度不快，目光在那些偽造的書信片段、被屈打成招的口供、以及酷吏們牽強附會的“推論”上緩緩移動。她的臉上看不出絲毫的憤怒、惋惜，或是猶豫，只有一種近乎冷酷的審閱與權(quán)衡。

終于，她的目光落在了韓王李元嘉的卷宗末尾。那里，索元禮用朱筆以激憤的口吻寫著：“韓王元嘉，身為宗室之長，不思報效，反陰結(jié)諸王，交通巴州，圖謀不軌，罪證確鑿，實屬十惡不赦！臣懇請圣裁，以正國法！”

殿內(nèi)靜得可怕，連更漏的滴水聲都仿佛被這沉重的寂靜吞噬。

武媚提起那支決定著生死的朱筆，筆尖在硯臺中飽蘸了朱砂，那紅色，艷得刺目。她沒有絲毫遲疑，在索元禮的請示旁，批下了四個鐵畫銀鉤、力透紙背的大字：

“削爵，賜自盡?！?/p>

聲音平淡，沒有一絲波瀾，如同在決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而，這五個字，卻代表著一位高祖親子、大唐韓王的終結(jié)。

上官婉兒的心臟猛地一抽，幾乎要跳出喉嚨。她強行壓下喉嚨口的哽咽，深吸一口氣，迫使自己顫抖的手腕穩(wěn)定下來，開始根據(jù)這冰冷的朱批擬寫詔書。筆尖落在光滑的詔紙上，她覺得那不是在書寫，而是在用刀刻。

“制曰：韓王李元嘉，受國厚恩，位列藩輔，乃敢包藏禍心，陰結(jié)黨羽，交通罪逆，圖危社稷……天道不容，人神共憤。著即削去韓王封爵，廢為庶人，賜自盡。其家產(chǎn)沒官，子孫皆流嶺南。欽此?！?/p>

每一個字，都像是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筆尖，也燙在她的心上。她必須用最規(guī)范、最冰冷的官方語言，將這場基于構(gòu)陷的屠殺，包裝成合乎法度、彰顯正義的裁決。

緊接著是魯王李靈夔。武媚的朱批同樣迅速、冷酷：

“同罪，賜死。”

上官婉兒再次落筆，擬寫又一道催命符。筆下是魯王的“罪狀”與最終的裁決，腦海中卻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魯王那溫文爾雅、醉心書畫的模樣。那樣一個人，如何會“謀反”？

然后是霍王李元軌、黃國公李撰、東莞公李融……御案上的朱批一道道落下，或“賜自盡”，或“流放絕域”，或“誅其黨羽”。每一道朱批，都伴隨著上官婉兒一道相應(yīng)詔書的擬寫。

她感覺自己像一個麻木的工匠，在流水線上制作著死亡的宣告。額間那朵朱砂梅，在殿內(nèi)明亮的燈火下，紅得仿佛要滴下血來。太后的意志，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捆縛在這權(quán)力的絞盤之上，讓她親眼目睹，并親手將這針對李氏宗親的血腥清洗，一字一句地，化為具有法律效力的、無可更改的殘酷現(xiàn)實。

朱批如血，詔令如刀。

她在這象征著帝國最高權(quán)力的紫宸殿內(nèi)，于無聲處，聽著骨肉傾覆的轟鳴，聞著那自筆墨間彌漫開來的、濃重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手中的筆，重逾千斤，每一次提起，都耗費著她全部的力氣與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