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556章 靜候風(fēng)起（第1頁）

更漏聲斷，夜色已深。喧囂散盡的公主府，重歸一片近乎凝滯的沉寂。白日里宴會上的暖香、笑語、觥籌交錯，如同隔世之夢，此刻只剩下書房一隅跳躍的孤燈，與燈下那個被拉得悠長而孤寂的身影。

太平公主屏退了所有侍從，獨(dú)自坐在紫檀木書案之后。案上，白日里穿戴的華美釵環(huán)與那枚珍珠梅鈿已卸下，整齊地收在錦盒中，如同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甲胄。取而代之的，是幾卷看似尋常的書冊，以及一疊用特殊符號書寫的密報(bào)與賬目。

她伸出纖細(xì)的手指，緩緩展開一份來自廣州海貿(mào)代理人的密信，上面用暗語匯報(bào)了最新一批香料順利脫手、利潤已秘密轉(zhuǎn)入錢莊的消息。又拿起另一份，是那位隱居的老刑名先生對《華胥律典》中幾條商事律法的精辟注解。還有一份，則簡短記錄了某位被罷黜官員近日的動向與牢騷之語。

燈火在她沉靜的瞳孔中閃爍，映照出她眉宇間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專注。她仔細(xì)閱讀著每一條信息，大腦飛速運(yùn)轉(zhuǎn)，將這些零散的碎片與白日宴會上的所見所聞相互印證、拼接。哪位宗室對母親的新政流露出不滿？哪位官員與武承嗣走得近？母親在宴席間對某件事隨口一提的評語背后，又藏著怎樣的深意？

她不再是那個被動接受信息、被情緒左右的少女。她在主動編織一張網(wǎng)，一張由財(cái)富、人脈、信息構(gòu)成的，無形卻可能在未來某個時刻發(fā)揮關(guān)鍵作用的網(wǎng)。這張網(wǎng)如今還纖細(xì)，覆蓋的范圍也有限，但每一個節(jié)點(diǎn)，都是她精心選擇、耐心布局的結(jié)果。

良久，她放下最后一卷紙，輕輕吁出一口氣。她取過一張干凈的素箋，提起那支狼毫小楷，蘸飽了墨，卻懸在紙上，久久未落。最終，她緩緩寫下了幾個字：

隱忍。蓄勢。待時。

墨跡淋漓，力透紙背。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她過往的純真、眼下的心血與未來的期許共同研磨而成。

她凝視著這幾個字，目光幽深，仿佛要將其刻入靈魂深處。然后，她伸出手，將那張素箋移至跳動的燭火之上。

橘黃色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紙張的邊緣，墨跡在高溫下扭曲、變形，迅速被焦黑吞噬，最終化作一小撮蜷曲的、帶著余溫的灰燼，無聲地飄落在冰冷的青玉鎮(zhèn)紙上。

沒有留戀，沒有猶豫。有些念頭，只能存在于心，不能見諸文字，哪怕是在這最私密的空間里。

她吹熄了燭火，書房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沒。她沒有立刻喚人，只是靜靜地坐在黑暗里，任由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在地面投下斑駁而模糊的光影。

她起身，踱至窗前，推開一絲縫隙。初春的夜風(fēng)帶著料峭的寒意涌入，吹動她未簪發(fā)的青絲。她望向窗外沉沉的夜空，沒有星辰，只有無邊無際的墨色，以及遠(yuǎn)處皇城方向隱約可見的、萬象神宮工地徹夜不息的燈火輪廓。

那燈火，象征著母親無可撼動的權(quán)威，也象征著她必須面對的巨大陰影。前路漫長，遍布荊棘，每一步都可能踏入陷阱，每一刻都可能面臨未知的風(fēng)險(xiǎn)。但她心中那片因薛紹之死而冰封的荒原，此刻卻悄然滋生出一股冰冷而堅(jiān)定的力量。

她不再恐懼這長夜。因?yàn)樗?，恐懼毫無用處。她將如同最耐心的獵手，收斂所有氣息，磨利自己的爪牙，在黑暗中默默觀察，積蓄力量。她會學(xué)習(xí)母親的一切手段，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織就自己的羅網(wǎng)。

她在等待。等待自己羽翼漸豐，等待時局變幻，等待那或許遙遠(yuǎn)、卻終將到來的，能將這漫漫長夜撕開一道裂口的時機(jī)。

長夜未盡，黎明未知。但一顆屬于復(fù)仇者與求生者的種子，已然在她心中深埋，于這無邊寂靜里，靜默地等待著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