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俊武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鬼使神差地走到這里。他只是覺得宿舍悶得令人窒息,想出來透口氣,走著走著,便不受控制地來到了這里,這個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等待過、也目送過她的地方。
然后,他看到了那輛熟悉的車??吹搅怂龔母瘪{駛下來??吹搅祟櫻陨顬樗龂蠂?。看到了他們之間那短暫卻親昵的互動。看到了她微紅著臉頰快步離開,以及顧言深站在雪中,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門后,那久久未曾離去的、帶著滿足與溫柔的身影。
雪,無聲地落在他身上,頭發(fā)上,睫毛上。冰冷刺骨,卻遠不及他此刻心頭的萬分之一寒。
他像一尊被凍結(jié)的雕塑,僵立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幅和諧、美好、刺痛他雙眼的畫面。他甚至能想象出車廂內(nèi)可能流淌的溫暖和音樂,能想象出她臉上可能露出的、他許久未曾見過的輕松笑靨。
所有自欺欺人的麻痹,所有試圖放下的掙扎,在這一刻,被眼前這真實的一幕徹底擊得粉碎。刪除對話框算什么?自我放逐算什么?那不過是他一個人的、可笑可憐的獨角戲。
她有了新的開始。一個沒有他的、看起來完美無缺的開始。
那個曾經(jīng)只對他綻放依賴和嬌嗔的女孩,如今會對另一個男人露出羞澀的微笑,會允許另一個男人為她圍上圍巾,會在另一個男人創(chuàng)造的“恰到好處”的溫暖里,安然棲息。
而他,范俊武,成了那個被徹底清除出局的、多余的過去式。
一股腥甜的鐵銹味猛地涌上喉嚨,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才沒有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拳頭在身側(cè)攥得咯咯作響,指甲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卻絲毫無法緩解心臟那片區(qū)域傳來的、仿佛被整個掏空后又灌入冰碴的劇痛。
顧言深終于轉(zhuǎn)身上了車,車子緩緩駛離,尾燈在雪幕中劃出兩道紅色的光痕,像兩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范俊武依舊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雪越下越大,漸漸覆蓋了他的頭發(fā)和肩膀,將他染成一個雪人。寒意無孔不入,滲透進他早已冰冷的四肢百骸。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一個下雪天,他拉著她在操場瘋跑,團起雪球互相攻擊,她笑得喘不過氣,最后躲進他懷里,冰涼的鼻尖蹭著他的脖頸,嘟囔著“好冷啊范俊武”。他便敞開羽絨服,將她整個人裹進來,用體溫烘著她,那時他覺得,懷里的就是他的全世界。
而現(xiàn)在,他的全世界,在另一個男人的副駕駛座上,對著另一個男人,道著晚安。
原來,失去一個人,不是瞬間的山崩地裂,而是這樣緩慢的、凌遲般的過程。是在每一個熟悉的場景里,發(fā)現(xiàn)早已物是人非;是在每一次呼吸里,都嘗到名為“遺憾”和“悔恨”的毒藥。
雪,落無聲。
心,死亦無聲。
他最終緩緩轉(zhuǎn)身,拖著仿佛有千斤重的雙腿,一步一步,踉蹌著融入更深、更冷的夜色與雪幕之中。身后,只留下一行孤獨而歪斜的腳印,很快,便被新的落雪,無聲地掩埋。
這一夜,有人圍爐夜話,溫暖如春;有人雪中立盡,肝膽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