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的夜,在不同的角落呈現(xiàn)出截然不同的質(zhì)地。
范俊武所在的城中村,夜色是濃稠的,帶著市井的煙火與底層掙扎的粗糲。而城市另一端,顧言深所處的頂層公寓,夜色被巨大的落地窗切割成一片璀璨而疏離的燈海,冰冷,光滑,不染塵埃。
顧言深站在窗前,手里端著一杯純凈水,像握著某種權(quán)力的權(quán)杖。他剛結(jié)束與陳明紀錄片團隊中一名副導演的“友好”通話。過程很順利,對方在聽到一個無法拒絕的數(shù)字,以及顧氏未來可能提供的“資源傾斜”后,態(tài)度立刻從公事公辦變得殷勤備至。
“顧總放心,成片最終剪輯權(quán)雖然不在我手上,但素材的篩選、初剪版本的傾向性……我還是能發(fā)揮一些作用的。陳導追求藝術(shù)真實,但有些過于尖銳、可能引起不必要誤會的部分,確實需要權(quán)衡?!?/p>
權(quán)衡。顧言深唇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他喜歡這個詞,它將一切赤裸的利益交換包裹上了理性的外衣。他不需要徹底掐滅這部紀錄片,他只需要確保,最終呈現(xiàn)在世人面前的“真實”,是經(jīng)過他顧言深“權(quán)衡”過的真實。一個倔強、不諳世事、甚至有些偏執(zhí)的年輕舞者形象,遠比一個清醒、堅定、敢于挑戰(zhàn)規(guī)則的批判者形象,更符合他的需要。
他飲盡杯中水,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一種掌控一切的清醒。江詩韻那清冷的、帶著審視目光的臉龐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隨即被他強行按下。不識時務,就需要被修剪枝丫,這是這個世界的規(guī)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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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銹蝕工廠”內(nèi),時間仿佛有著不同的流速。
江詩韻翻開了那本皮革封面的筆記本。鋼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發(fā)出沙沙的輕響,像春蠶食葉,又像秘密在黑暗中生長。她記錄下與畫廊老板的對話,記錄下那一刻內(nèi)心的鄙夷與堅定;她描摹陳明導演鏡頭后的沉默注視,記錄下隊友們在鋼鐵骨架間揮汗如雨時,眼中那簇不滅的火。
「他送我‘錄’字,是讓我記住。記住為何而舞,記住為何而戰(zhàn)。而非記住仇恨。」她寫下這一句,筆尖頓了頓。那個“他”字,墨跡似乎格外深重。
排練間隙,她倚在冰冷的鋼架上休息。紀錄片的攝像大哥習慣性地扛著機器捕捉空鏡,鏡頭無意中掃過她隨手放在工具架上的筆記本。只是一個瞬間,甚至沒有聚焦,但監(jiān)控室里的陳明,眼神卻微微一動。
他認出了那筆記本的質(zhì)感,那支鋼筆的款式,絕非江詩韻平日會用的東西。一種微妙的感覺掠過心頭,但他什么也沒說,只是示意鏡頭移開。有些故事,不必急于揭曉答案。
壓力并非只來自外部。高強度、反常規(guī)的訓練與創(chuàng)作,不斷挑戰(zhàn)著身體的極限。這天深夜,最后一個旋轉(zhuǎn)落地時,江詩韻的左腳腳踝傳來一陣熟悉的、鉆心的劇痛。舊傷,在持續(xù)的負荷下,終于發(fā)出了不堪重負的警告。
她悶哼一聲,踉蹌著扶住墻壁,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排練廳里只剩下她一個人,空曠的空間將疼痛的喘息放得格外清晰。
她沒有呼叫任何人,只是慢慢滑坐在地,借著昏暗的安全燈光芒,查看自己紅腫的腳踝。指尖觸碰到滾燙的皮膚,她倒吸一口涼氣。一種深切的無力感,混合著生理的痛楚,悄然襲來。這條路,比她想象的更崎嶇,更孤獨。
就在這時,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并非來電,只是一條沒有署名的信息,簡短得像電報:
「量力而行,方可持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