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親……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問題問出口,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這個,或許是因為最近心里那份莫名的不安,或許是因為……那個被她刻意壓抑的名字,連帶關(guān)于他家族模糊的陰影,總在不經(jīng)意間冒出來。
顧言深臉上的笑容似乎有瞬間極其細微的凝滯,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他端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動作不疾不徐。
“我父親?”他放下水杯,語氣平靜如常,“他是個很成功的商人,眼光獨到,行事果決。從小他就教導(dǎo)我,想要的東西,要憑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去爭取,優(yōu)柔寡斷和感情用事,是成事的大忌?!彼拿枋隹陀^,冷靜,聽不出太多個人情感,更像是在評價一個商業(yè)案例。
“手段?”江詩韻捕捉到這個有些冰冷的詞。
顧言深看向她,目光深邃,唇邊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在商場上,有時候需要一些非常規(guī)的策略。這很正常。重要的是結(jié)果?!彼D了頓,身體微微前傾,拉近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磁性,“就像我對你,詩韻。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也會用我認為最好的方式去爭取。我希望給你最好的生活,最安穩(wěn)的未來。這有什么不對嗎?”
他的話語像一張溫柔而堅韌的網(wǎng),將她包裹。他承認了“手段”,卻又將它與“給予她最好的一切”捆綁在一起,讓她無法反駁,甚至生出一種自己是否太過敏感的愧疚。
可是,那種被“安排”、被“掌控”的感覺,卻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他像一位技藝高超的棋手,早已布好全局,而她,是他棋盤上一顆重要的、被精心呵護卻也必須按他意志移動的棋子。
江詩韻的心一點點沉下去。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完美無瑕的臉,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兩人之間那道無形的、卻真實存在的鴻溝。他生活在云端,規(guī)則清晰,目標明確;而她,或許終究是眷戀著人間那些粗糙卻真實的溫度,那些不受控的、可能帶來疼痛卻也證明鮮活存在的情感波動。
“我……有點累了,想先回去了。”她避開他深邃的注視,站起身。
顧言深沒有阻攔,也跟著站起身?!拔宜湍??!?/p>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彼龓缀跏敲摽诙?,語氣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抗拒。
顧言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內(nèi)心,看到她此刻的混亂和動搖。但他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點了點頭:“好,路上小心。到了告訴我?!?/p>
江詩韻拿起包,幾乎是逃離了這個過于精致也過于壓抑的空間。
走在冬夜清冷的街道上,寒風拂面,讓她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些。她回想著顧言深關(guān)于他父親的描述,“手段”、“果決”、“重要的是結(jié)果”……這些詞匯,與他平日里溫文爾雅的形象疊加在一起,產(chǎn)生了一種令人不安的割裂感。
而范俊武那張帶著傷痕和倔強的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在眼前。他或許沖動,或許笨拙,或許給過她傷害,但他的一切喜怒哀樂都是那么真實,不加掩飾。他不會用“手段”,他只會用最直接、有時甚至是傷人的方式,表達他最原始的情感。
一個是精心計算的完美,一個是帶著瑕疵的真實。
她該選擇哪一個?
或者說,她還有選擇的余地嗎?
她抬起頭,望著城市上空那輪被云層遮掩、顯得朦朧而寒冷的月亮,感覺自己的心,也正懸在半空,無所依歸。身后是顧言深為她鋪就的、通往云端的坦途,前方卻是一片迷霧,看不清方向,只回蕩著來自過往深淵的、令人不安的細微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