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霧漫上來了,帶著南城特有的、黏膩的濕氣,纏繞著路燈昏黃的光暈。范俊武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冰冷的汗水浸透內(nèi)里的運動衫,又被夜風吹得貼在皮膚上,激起一陣寒顫,他才猛地停住腳步。
抬頭四顧,竟是到了體育學院后門那片老舊的器械區(qū)。銹跡斑斑的單杠、雙杠在慘白的月光下沉默矗立,像一片廢棄的鋼鐵森林。這里曾是他發(fā)泄過剩精力、磨礪筋骨的地方,每一道劃痕,每一塊磨亮的漆皮,都熟悉得如同他掌心的紋路。可此刻,這片熟悉的領地卻彌漫著一種陌生的荒涼。
他走到一個沉重的沙袋前,這沙袋陪他度過了無數(shù)個清晨與黃昏,承受過他狂喜的捶打,也吸納過他挫敗的怒火。皮革表面早已斑駁,滲著深色的汗?jié)n與血點。
沒有熱身,沒有吶喊,范俊武直接一拳砸了上去。
“砰!”
沉悶的響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突兀。沙袋劇烈地晃動了一下,繩索與頂棚鐵架摩擦,發(fā)出吱呀的呻吟。指骨傳來熟悉的痛感,卻奇異地無法蓋過心口那片空洞的麻木。
他又是一拳,接著再一拳。動作毫無章法,不像訓練,更像是一種純粹的、絕望的破壞。汗水很快從額發(fā)間甩出,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洇開小小的深色印記。喉嚨里發(fā)出壓抑著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被夜風撕扯得斷斷續(xù)續(xù)。
父親的警告,顧言深那個眼神,江詩韻在聚光燈下燃燒般的身影……這些畫面在他腦海里瘋狂沖撞、循環(huán)播放。每一種,都像一把鈍刀,反復切割著他本就搖搖欲墜的自信。
“離他遠點!別給詩韻惹麻煩!”
“……詩韻的表現(xiàn),尤其動人?!?/p>
還有舞臺上,那個他觸碰不到、仿佛在發(fā)光的江詩韻。
為什么?他只是想靠近一點,只是想理解她的世界,為什么就這么難?為什么那個顧言深可以輕而易舉地站在她身邊,用他擁有的一切——財富、學識、風度,甚至那該死的、恰到好處的欣賞——為她鋪路,而他自己,連出現(xiàn)在觀眾席,都可能成為一種“麻煩”?
“砰!砰!砰!”
拳頭雨點般落下,指關節(jié)處傳來皮開肉綻的刺痛,他卻渾然未覺。身體的疼痛,此刻竟成了唯一的救贖,至少它能證明他還活著,還能感覺到些什么,而不是一具被絕望填滿的空殼。
不知打了多久,直到雙臂酸軟得抬不起來,肺部火辣辣地疼,他才終于力竭,額頭抵在冰冷粗糙的沙袋皮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汗水順著下頜線滴落,有些流進眼睛里,刺得生疼,視野一片模糊。
就在這時,一陣細微的、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自身后響起。范俊武猛地回頭,警惕如同受驚的野獸。
月光下,王阿姨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fā)白的舊運動服,手里沒拿掃帚,只是抄著口袋,靜靜地站在那里,看著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神卻像這夜色一樣深。
“大晚上不睡覺,跑來跟沙袋較勁?”她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沙啞,在這空曠之地顯得格外清晰。
范俊武別開臉,胡亂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和……可能是別的什么液體,悶聲道:“不用你管。”
王阿姨沒在意他的頂撞,慢慢踱步過來,目光掃過他微微顫抖、指節(jié)紅腫的雙手,又落在他寫滿疲憊與掙扎的臉上。
“沙袋沒惹你,”她淡淡道,“它就是個死物。你心里有火,有憋屈,打它有什么用?它能給你答案?”
范俊武沉默著,胸口劇烈起伏。
“讓我猜猜,”王阿姨靠近一步,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是看到人家姑娘在臺上光芒萬丈,覺得自己配不上了?還是看到那個姓顧的小子,樣樣都比你好,覺得自己像個笑話?或者……家里頭給你壓力了?”
每一句,都像針一樣扎在范俊武最痛的地方。他猛地抬起頭,眼睛赤紅,幾乎是吼了出來:“是!我就是配不上!我就是個笑話!我除了會打拳,我還會什么?我連安安靜靜看她跳個舞,都可能給她帶來麻煩!我拿什么跟人家比?!我爸說得對,我就不該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