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是落下來的,是砸下來的。一顆顆,冰冷堅硬,像透明的釘子,密集地楔入南城每一個角落,濺起渾濁的水花。江詩韻站在公交站臺狹窄的遮雨棚下,看著眼前白茫茫的雨幕,手里緊緊攥著那個裝有藥和剩余鈔票的塑料密封袋。袋子邊緣的硬角幾乎要嵌進她的掌心。
辭掉了工地的工作,像卸下了一副沉重的、磨肉的枷鎖,但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深的虛空。下一步去哪里?做什么?肺里的灼燒感在藥物的作用下稍有緩解,但腳踝的沉重和腋下磨破的刺痛依舊真實。她像一艘斷了纜繩的小船,在暴雨肆虐的海面上,不知該漂向何方。
公交車遲遲不來。站臺上擠滿了躲雨的人,帶著濕漉漉的傘和焦躁的情緒。她拄著拐杖,盡量縮在角落,避免與人碰撞。雨水被風吹著,斜掃進來,打濕了她的褲腳,冰冷地貼在皮膚上。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密封袋。那幾張簇新的鈔票,像幾塊燒紅的炭,隔著布料燙著她的腿。用,還是不用?范俊武的臉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模糊,卻又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重量。他像一道影子,總是在她最狼狽的時候,以某種她無法預料的方式出現(xiàn),留下一點微光,然后又迅速隱沒于黑暗。這種若即若離的守護,讓她感到一種不安的依賴。
不,不能依賴。她深吸了一口潮濕冰冷的空氣,將那個密封袋往口袋深處塞了塞?;钕氯ィ孔约?。
公交車終于拖著沉重的身軀,破開雨幕駛來。人群騷動著向前擠。江詩韻拄著拐杖,動作遲緩,很快就被擠到了最后。她看著車門關閉,載著滿車的人離去,只留下更空的站臺,和更響的雨聲。
她站在那里,雨水打濕了她的肩膀,頭發(fā)黏在額頭上。一種巨大的、無家可歸的茫然,將她徹底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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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在雨中疾走,像一條試圖擺脫追蹤的獵犬。雨水沖刷著街道,也沖刷著可能留下的痕跡。他從老王那里出來,心臟還在為那句“拿著槍指著我的頭”而劇烈跳動。顧宏遠的肆無忌憚,超出了他最初的想象。
他需要找到下一個目標,那個開挖掘機的小趙。吳老四說小趙離開了南城,混得不好,但可能還有聯(lián)系。他需要一個電話,一個地址,任何能指向小趙的線索。
他在一個街邊的公用電話亭停下,投下硬幣,再次撥打吳老四留給他的一個模糊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無人接聽。他又試了一次,依舊如此。
一種不祥的預感爬上心頭。吳老四出事了?還是只是醉得太沉?他不能冒險回去確認。雨水順著電話亭的玻璃往下流,扭曲了外面的世界。他感到自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蟲子,四周都是透明的壁壘,看似有路,實則動彈不得。
他掛掉電話,走出電話亭。雨水立刻將他澆透。寒冷讓他打了個哆嗦,但頭腦卻異常清醒。顧言深肯定已經察覺到了他的動作,追捕的網正在收緊。他必須更快,更謹慎。
他想到了江詩韻。把那些錢和紙條留給她,是一次冒險。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或許只是無法眼睜睜看著那樣一個倔強的靈魂,在泥濘里無聲無息地熄滅。他希望那點錢能讓她稍微喘息,又害怕那會成為暴露她位置的線索。
矛盾,焦灼,像兩股繩子,絞著他的心臟。
他在雨中漫無目的地走著,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那家已被推平、只剩斷壁殘垣的“銹蝕工廠”附近。雨水沖刷著瓦礫堆,露出下面扭曲的鋼筋和破碎的磚石,像一片剛剛被轟炸過的戰(zhàn)場。曾經承載著汗水和吶喊的空間,如今只剩下冰冷的、被雨水浸泡的廢墟。
他站在雨里,看著這片荒涼,仿佛能透過雨幕,看到那個身影在這里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那種近乎偏執(zhí)的堅持,和他此刻在黑暗中的跋涉,何其相似。
他們都是不被命運垂青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對抗著巨大的、不公的碾壓力。
雨更大了,砸在廢墟上,發(fā)出噼里啪啦的聲響,像無數(shù)人在同時鼓掌,又像是一場盛大的、冰冷的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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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深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秘書剛剛匯報,范俊武最近接觸過吳老四和王姓水果攤主,雖然具體談話內容不詳,但足以證明那只老鼠正在瘋狂地挖掘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