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六個字。說完,不等范俊武有任何反應,他便再次融入黑暗,鐵門重新合攏,仿佛從未開啟過。
明天。放風。水池邊。
什么意思?是下一次刺殺的地點預告?還是……刀疤臉終于要表明立場,提供幫助?
范俊武無法判斷。刀疤臉這個人,像一團迷霧,時而警告,時而傳遞模糊的信息,時而與看守隱秘接觸。他背后的人,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想起自己傳遞給那個瘦弱年輕人的血書。青石巷,老陳。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能與外界取得聯(lián)系的、最渺茫的希望。信息是否傳出去了?老陳醫(yī)生會行動嗎?
所有的疑問都沒有答案。他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棋子,只能被動地隨著漩渦旋轉(zhuǎn),等待著不知是拯救還是毀滅的撞擊。
他緩緩坐起身,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開始活動手腕和腳踝的關(guān)節(jié),拉伸因久臥而有些僵硬的肌肉。細微的骨骼摩擦聲在寂靜的監(jiān)室里清晰可聞。
無論明天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必須保持身體的最佳狀態(tài)。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搏一把。
他看向那扇小小的鐵窗。窗外,南城的夜空依舊濃黑如墨,看不到一顆星辰。只有遠處城市永不熄滅的燈火,在天際線上涂抹出一片虛假的、猩紅的光暈。
像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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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巷,陳氏醫(yī)館。
老陳醫(yī)生沒有開燈,獨自坐在彌漫著濃郁草藥味的堂屋里,手里摩挲著一個老舊的、漆皮剝落的木質(zhì)收音機。收音機是關(guān)著的,但他仿佛能從那沉默的匣子里,聽到外界風雨欲來的呼嘯。
傍晚時分,那個來自看守所的、帶著驚恐顫抖的求救電話,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他刻意維持的、與世隔絕的平靜。
范俊武……那個范家的倔強小子,到底還是把他牽扯進來了。不,或許從一開始,從他救治那個咳血的舞者開始,他就已經(jīng)無法置身事外。
他行醫(yī)半生,見過太多人間慘劇,早已學會明哲保身。但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里的,磨不掉。比如,對生命最基本的敬畏,和對某些……無法無天的惡行的憎厭。
顧家……那座盤踞在南城陰影里的龐然大物。他知道觸碰它的代價。
他枯坐了很久,直到窗外傳來第一聲雞鳴。天快亮了。
他終于站起身,走到里間,從一個鎖著的舊木箱底層,翻出了一本紙張泛黃、邊緣卷曲的通訊錄。上面的很多名字和號碼,早已失效,或者,人已不在。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個名字上停留了很久。王勁松。那個當年以筆為刀、差點掀翻一座橋的愣頭青記者。聽說后來被邊緣化了,但骨頭,應該還沒軟。
他拿起那個幾乎被遺忘的、沒有登記身份的舊式手機,按照通訊錄上一個早已停機的號碼,嘗試著發(fā)送了一條加密的短信。內(nèi)容只有時間和一個坐標。
他不知道這個號碼是否還能被收到。這只是一次賭上過往交情和微弱希望的嘗試。
做完這一切,他走出醫(yī)館,抬頭看了看依舊灰暗的天空。晨風帶著涼意,吹動他花白的頭發(fā)。
山雨,欲來。
而他這間小小的、飄搖在時代邊緣的醫(yī)館,恐怕再也無法獨善其身了。
藥香依舊,卻已混入了硝煙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