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車像一座漂浮在時間之外的孤島。車廂內(nèi)污濁的空氣凝固著,只有江詩韻粗重艱難的呼吸聲,證明著生命尚在茍延殘喘。肺部的灼痛和全身骨骼肌肉的叫囂,在極度的疲憊和緊張中,竟奇異地變得麻木,成為一種遙遠(yuǎn)的、背景噪音般的存在。
她的意識在清醒與昏沉的邊緣浮沉,像一塊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浮木。目光死死鎖在車窗外那片被巷口切割出的、有限的視野里——一截斑駁的、畫著幼稚涂鴉的墻壁,幾個歪倒的、散發(fā)著酸腐氣味的垃圾箱,以及更遠(yuǎn)處街道上偶爾掠過的、模糊的車影和人影。
每一次光影的晃動,都讓她的心臟驟然縮緊。等待,變成了一種凌遲。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分鐘,也許有幾個小時那么漫長,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城市背景噪音完全掩蓋的引擎聲,由遠(yuǎn)及近。
不是呼嘯而過的車輛,而是那種平穩(wěn)的、帶著明確目的性的靠近。
江詩韻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攥著鑰匙的手心里全是冰涼的冷汗。她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巷口。
一輛黑色的、款式普通的轎車,悄無聲息地滑到巷口,停下。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車門打開,一個穿著深灰色夾克、戴著鴨舌帽和普通醫(yī)用口罩的男人走了下來。他個子中等,身形普通,混入人群便會立刻消失的那種。
他沒有四處張望,目光直接落在了這輛灰色的面包車上。然后,他快步走了過來。
江詩韻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是他嗎?接應(yīng)的人?還是……顧言深的人?
男人走到駕駛座旁,沒有試圖開門,而是抬手,有節(jié)奏地、輕重不一地敲了敲車窗玻璃。三短,一長,兩短。
——「信、號、收、到」。
是那個醫(yī)生傳遞出去的節(jié)奏!他真的是來接應(yīng)的人!
巨大的
relief
如同潮水般涌上,幾乎讓她虛脫。她掙扎著,用那只未受傷的手,勉強(qiáng)夠到車門內(nèi)側(cè)的把手,用力一拉。
車門發(fā)出干澀的摩擦聲,開了。
男人看到她,眼神里沒有任何波瀾,只是迅速掃視了一下她極度糟糕的狀態(tài),然后低聲道:“能自己挪到前面來嗎?需要快?!?/p>
江詩韻咬著牙,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用手臂支撐著身體,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其艱難地,從后座往前排副駕駛的位置挪動。每動一下,都牽扯著無數(shù)的痛楚,冷汗如同溪流般淌下。石膏腿沉重得像不屬于自己。
男人沒有幫忙,只是站在車外,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當(dāng)她終于氣喘吁吁地癱倒在副駕駛座位上時,男人迅速關(guān)好后車門,繞到駕駛座,上車,關(guān)門,落鎖。動作一氣呵成。
引擎啟動,車輛平穩(wěn)地駛出了這條骯臟的小巷,匯入了街道上漸漸增多的車流。
男人專注地開著車,沒有看她,也沒有說話。車廂里彌漫著一種壓抑的沉默。江詩韻靠在椅背上,劇烈地喘息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熟悉又陌生的街景,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逃出來了。真正地,暫時地,離開了那個白色的囚籠。
“我們?nèi)ツ睦??”她終于忍不住,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安全屋?!蹦腥搜院喴赓W,目光依舊注視著前方,“處理傷口,補(bǔ)充體力。你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撐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