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聚光燈下,享受著贊譽,心里卻在計算著時間?!颁P蝕工廠”的清理應(yīng)該就在這幾日了。那部紀錄片的“糾正”也在有序推進。一切不和諧的音符,都將在他的意志下,被悄然抹去。他喜歡這種掌控感,像下棋,落子無聲,卻已定鼎乾坤。
他甚至抽空過問了一下江詩韻的病情,語氣平淡得像在詢問一件物品的保修情況。得知她需要靜養(yǎng),他淡淡地說:“那就讓她好好休息,別再想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了?!痹谒磥?,那場發(fā)生在廢墟里的掙扎,不過是一場年輕人不懂事的胡鬧,遲早會被現(xiàn)實磨平棱角。而他,只是加速了這個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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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俊武踏上了北去的列車。硬座車廂里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空氣中混雜著泡面、汗液和劣質(zhì)煙草的味道。他靠窗坐著,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荒涼的北方冬景,腦子里反復(fù)回放著大伯筆記本上的字跡,老劉的證詞,還有那張泛黃的報紙碎片。
幾經(jīng)周折,他在一個偏僻的、被煤礦粉塵籠罩的小縣城里,找到了那個據(jù)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謝”。老謝住在一個破敗的平房里,屋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和藥味。他本人頭發(fā)花白,眼神呆滯,蜷在炕上,對范俊武的到來毫無反應(yīng),嘴里反復(fù)念叨著一些含糊不清的詞句:“數(shù)據(jù)不對……他們不讓說……要出事的……”
范俊武的心沉了下去。他嘗試著問起城西項目,問起地質(zhì)勘測。老謝聽到這些詞,像是被針扎了一下,身體猛地一哆嗦,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隨即更加混亂地揮舞著手臂:“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們別來找我!報告不是我改的!是上面!是顧……”
“顧什么?”范俊武抓住他的胳膊,急切地問。
老謝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猛地掙脫開,縮到炕角,用被子蒙住頭,發(fā)出嗚嗚的、像受傷動物般的哀鳴。再也問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線索似乎又斷了。范俊武站在北方干冷刺骨的空氣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感到一種徹骨的寒意。但他沒有完全絕望。老謝的恐懼,他那未盡的“顧”字,本身就是一種證據(jù),一種指向性的證據(jù)。證明當年的確發(fā)生過不可告人的事情,而顧宏遠,脫不了干系。
他離開老謝家,在縣城破舊的車站附近,找了一個小旅館住下。夜里,他再次翻看大伯的遺物。這一次,他檢查得更仔細,甚至用手機的手電筒,一寸寸地照射那只舊木箱的每一個榫卯,每一條縫隙。
在箱蓋與箱體連接處、一個極其隱蔽的、用油泥封住的細小空隙里,他的指尖觸到了一個硬物。他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挑開已經(jīng)發(fā)硬變脆的油泥,從里面摳出了一個用防水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東西。
展開油布,里面是一個微型膠卷。
范俊武的心臟,在那一刻幾乎停止了跳動。他認得這種膠卷,是十幾年前某些特殊型號的微型相機使用的。大伯怎么會藏著這個?
他需要找一個地方,把膠卷沖洗出來。也許,這里面藏著的,才是真正能撕裂黑暗的、那道最刺目的光。
而在南城的醫(yī)院里,江詩韻看著護士送來的新一輪止痛片,沒有立刻吞下。她只是看著那白色的、小小的藥片,躺在自己同樣蒼白的掌心,像一顆沉默的、無法言說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