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邢在天黑透后回來,帶回的消息依舊不容樂觀。搜查還在繼續(xù),出城的幾個關(guān)鍵路口都設(shè)了卡。他看到江詩韻手邊的飯盒和藥壺,眼神微動,但沒有多問,只是說:“這里不能待了,溫度太低,你會撐不住。我們?nèi)ズ由駨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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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神廟蜷縮在老城區(qū)最深處,緊挨著一條散發(fā)著惡臭的污水河。廟宇早已荒廢多年,殘破的院墻爬滿了枯死的藤蔓,僅存的正殿屋頂塌了大半,露出后面灰蒙蒙的天空。院子里雜草叢生,散落著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破爛蒲團和腐朽的梁木??諝饫飶浡铀瘸?、塵土和衰敗的氣息。
老邢背著江詩韻,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齊腰深的荒草,走進那座搖搖欲墜的正殿。殿內(nèi)更是破敗,神像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個空空蕩蕩的、落滿鳥糞和灰塵的石頭基座。角落里堆著些干草和破爛,似乎是以前流浪漢留下的痕跡。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正殿中央,那個用舊木板和磚頭勉強搭起來的、小小的戲臺。戲臺很矮,也很粗糙,臺面上甚至還殘留著一些早已褪色、模糊不清的彩繪痕跡,依稀能辨認出是些吉祥的云紋或花卉。在這破敗的廟宇里,這個殘存的戲臺,像是一個被遺忘的、關(guān)于過往熱鬧的蒼白幽靈。
老邢將江詩韻放在戲臺旁邊一堆相對干燥的稻草上。他看著那個戲臺,眼神有些飄忽,仿佛透過這片破敗,看到了許多年前這里的鑼鼓喧天。
“范大哥……以前沒活干的時候,偶爾會來這里,給附近沒錢的孩子們唱幾句不成調(diào)的梆子戲?!崩闲系穆曇粼诳諘绲钠茝R里顯得格外低沉,帶著回憶的沙啞,“他說,戲文里唱的忠奸善惡,雖然假,但聽著痛快。”
江詩韻靠在冰冷的墻壁上,看著那個小小的、承載過短暫歡愉的戲臺,想象著那個憨厚的男人,站在上面,用并不優(yōu)美的嗓音,為孩子們構(gòu)筑一個簡單的、黑白分明的世界。而那個世界,早已隨著他的冤死,徹底崩塌了。
啞女……白色雛菊……河神廟的戲臺……這些碎片,似乎都在指向那個死去的男人,和他未竟的冤屈。
夜里,江詩韻發(fā)起了低燒。不是因為感染,而是身體在經(jīng)歷了極寒和顛簸后,發(fā)出的最后抗議。她蜷縮在稻草堆里,渾身滾燙,意識模糊,肺部的疼痛如同鈍刀子割肉。
恍惚中,她仿佛又回到了“銹蝕工廠”那個巨大的舞臺。聚光燈炙烤著她,音樂激昂,她在旋轉(zhuǎn),在跳躍,每一個動作都傾注著靈魂。臺下的陰影里,站著那個拿著對講機的男人,目光冰冷。鋼梁上,那點詭異的反光再次一閃而過……然后,是腳踝碎裂的劇痛,和身體重重砸落在地面的悶響。
她猛地睜開眼,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破廟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污水河緩慢流淌的、如同嗚咽般的聲音。月光透過坍塌的屋頂,慘白地照在那個空蕩蕩的戲臺上,像給它披上了一層裹尸布。
她再也忍不住,眼淚無聲地滑落。不是為了身體的疼痛,也不是為了眼前的困境,而是為了那個再也無法起舞的舞臺,為了那份被強行折斷的、融入骨血的夢想。淚水滾燙,劃過冰冷的臉頰,滴落在身下散發(fā)著霉味的稻草上,瞬間便被吸收,不留痕跡。
就像她曾經(jīng)的光彩,和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堅持與愛戀,最終,或許也只能悄無聲息地,湮滅在這片沉重而無情的黑暗里。
舊戲臺沉默著,見證過短暫的歡愉,如今又見證著無聲的破碎。
而遠處,南城璀璨的燈火依舊,仿佛另一個永不交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