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聲在耳邊嗡鳴,像永恒的嘆息。江詩韻拖著那條灌了鉛般沉重的石膏腿,每一步都像是從淤泥里拔出生銹的釘子。少年指引的方向沒有錯,水勢確實漸淺,最終只沒到腳踝,但河床變得崎嶇,碎石硌著腳底,冰冷刺骨。黑暗依舊濃稠,只有靠手觸摸濕滑的巖壁,才能勉強辨明方向。
不知又跋涉了多久,她的體力徹底耗盡。饑餓、寒冷、疼痛和絕望交織成一張大網(wǎng),將她牢牢縛住。她靠著巖壁滑坐下來,粗重地喘息,連抬起手臂的力氣都沒有了。懷里的鐵盒冰冷依舊,卻仿佛有千鈞重,壓得她喘不過氣。
也許,就到這里了吧。
她閉上眼,意識開始渙散。恍惚間,似乎又聽到了那獨弦胡琴的嘶啞哀鳴,看到了拾荒老人最后訣別的眼神,還有暗河邊那少年哭泣的背影。這些面孔,像水底的浮萍,在她即將沉沒的意識里一一閃過。
就在這時,一股微弱但確實不同的氣流,拂過她的臉頰。帶著一絲……河水的腥臊,還有陳年木料腐爛的味道。
她猛地睜開眼,心臟像是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電流。她掙扎著,用手撐起身體,向前望去。
黑暗似乎淡了一些。前方不遠(yuǎn)處,河道的輪廓隱約可見,而在河道一側(cè)的陰影里,蟄伏著一個更大的、不規(guī)則的黑影。
是那條廢船!
希望,如同風(fēng)中殘燭,猛地跳動了一下。
她用盡最后的氣力,手腳并用地向那片黑影爬去。靠近了,才看清那是一條老舊的木質(zhì)拖船,船體傾斜著,大半擱淺在碎石灘上,小半還浸在水里。船身布滿厚厚的淤泥和斑駁的銹跡,幾處木板已經(jīng)腐朽斷裂,露出黑洞洞的內(nèi)里。它像一頭擱淺死亡的巨獸骸骨,靜靜地躺在這地下世界的盡頭。
船體與水岸之間,搭著一塊歪斜的、長滿青苔的跳板,算是唯一的通路。
江詩韻看著那搖搖欲墜的跳板,又看了看自己那條不聽使喚的腿,心里一陣發(fā)怵。但她沒有選擇。她深吸一口氣,將鐵盒緊緊摟在懷里,匍匐下身體,像一條受傷的蜥蜴,用腹部和手肘的力量,一點點蹭上那塊濕滑的木板。
木板在她身下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仿佛隨時都會斷裂。冰冷的河水在她身下流淌。她不敢往下看,只能死死盯著前方船體的陰影,一寸一寸地挪動。
終于,她的手觸碰到了粗糙、潮濕的木質(zhì)甲板。她奮力一撐,滾落上去,癱在冰冷的船板上,像一條離水的魚,張大嘴巴,只剩下劇烈喘息的力氣。
甲板上散落著斷裂的纜繩、生銹的鐵桶和一些辨不出原狀的垃圾??諝饫飶浡鴿庵氐拿刮逗退浪男葰狻_@里,比暗河邊上更加死寂。
她緩了很久,才勉強坐起身。船體很大,甲板前方有一個低矮的船艙入口,像一張黑洞洞的嘴。
里面會有什么?是空的?還是棲息著別的什么東西?
她抱緊鐵盒,鼓起勇氣,拖著身體挪到艙門口。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她摸索著,找到了一截半埋在雜物里的、銹蝕嚴(yán)重的鐵棍,緊緊握在手里,權(quán)當(dāng)防身的武器。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將身體探了進(jìn)去。
船艙里空間不大,堆滿了破爛的漁網(wǎng)、腐爛的木箱和一些同樣銹蝕不堪的金屬零件。光線幾乎完全被隔絕,只有從艙門和船體裂縫透進(jìn)的幾絲微光,勉強勾勒出內(nèi)部混亂的輪廓。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黑暗和混亂中,她的目光,被船艙最深處角落里的一個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背影。
一個蜷縮著的、靠著艙壁的背影。穿著深色的衣服,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但那背影的輪廓,那肩膀的線條……
江詩韻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不可能……
是幻覺嗎?是瀕死前的錯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