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容秀美,如果循規(guī)蹈矩,那就美在意料之中,美的無趣,可他眼神壓抑,加上被鮮血浸潤的雙手,這美就生出一股青苔般的潮濕感覺。
一只瘦小灰貓蹲在他身邊,尾巴筆直伸在石頭上,尾梢擺動,也看著鴨子。
琢云莫名想到自己幼年時的一件事。
她第一次走出“家門”,就是追逐一只野鴨,后來她因為出走,被吊起來抽了三十鞭。
她已經(jīng)忘記當時的疼痛和話語,至今記憶猶新的,是捆在檐柱上時那種寂靜,打破了平日里的脈脈溫情,她賴以為生的地方不再是“家”,而是“囚牢”,每一個角落都藏著眼睛,讓她膽戰(zhàn)心驚。
而且“囚牢”的界限在收攏,她平日里當做兄長的人,披著又厚又硬的盔甲,吞沒了外面的風和光。
從那一天開始,就有什么東西在她心里啃咬,令她蠢蠢欲動。
她插回刀,緊繃的身體一點點往下塌,疼痛席卷而來,內(nèi)勁不由卸掉,瓦片因此“咔嚓”一聲。
燕屹嚇了一跳,扭頭望向屋頂,就見琢云齜牙咧嘴蹲在屋頂上,一雙眼睛盯著他,像猛獸盯著獵物。
他本能地丟掉野鴨,小灰貓伸爪子扒拉兩下死鴨子,不吃,舉起爪子舔掌心。
野鴨扔掉,血還在手上,“滴答”一聲落進石坑中,他臉色先是煞白,緊接著就轉(zhuǎn)成紅,連耳朵根都紅了,臉上開始一陣陣的發(fā)麻,額頭、后背冒出細如牛毛的汗。
白是受到巨大的驚嚇,紅是后怕。
思緒在五內(nèi)翻騰,他想幸好是琢云——琢云和燕家中間隔著一條天塹。
又偏偏是琢云——琢云的臉沒有情緒起伏,是一張沒有喜怒哀樂、緊繃、不容辯解、不留情面的臉,讓他無從下手。
他頭疼欲裂,心中騰起一股怒氣,目光陰鷙狠厲,伸手使勁一捏山根,慢慢走回二堂。
琢云從屋頂縱到假山上落地,拾起野鴨,挖出內(nèi)臟丟進池子里,拔掉鴨毛,切下鴨頭,一路拎到水井邊。
灰貓跟上琢云,邁出去幾步,又折回來扒拉鴨頭,嚼了幾口吐掉,再去找琢云。
天際已白,桂樹油綠,夯實的地面堅硬發(fā)亮,草木投下越來越長的影子。
琢云臉上褪去灰撲撲的顏色,越發(fā)顯得蒼白,帶著一抹異樣的潮紅。
她還赤著腳,把野鴨放在地上,感覺鼻子里呼出來的氣很燙,眼睛也熱,便彎著腰“嘎吱嘎吱”搖轆轤。
水斗露出井面,她右手拽住井繩,左手取下水斗放在地上,兩只手伸進去,掬一捧水喝,再掬一捧潑在臉上,兩只手冰涼地按住眼睛,片刻后抹向太陽穴,順著臉頰滑到下巴處。
甩了甩水淋淋的手,她捋好濕漉漉的碎發(fā),把野鴨清洗干凈。
她重新拴好水斗,倒提著野鴨回去穿鞋,從油燈旁帶走火折子,在自己那三間正房前點起火堆,把野鴨架上去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