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少白那番以毒攻毒、反向化解的瘋狂提議,如同一顆投入死寂深潭的隕石,激起千層巨浪后又迅速沉寂。他眼中的光芒,從決絕的火焰,到被無情撲滅后的灰燼,僅僅用了幾息時間。那是一種理想被現(xiàn)實無情碾碎的絕望,比任何激烈的言辭都更具沖擊力。
他頹然地坐倒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石壁,仿佛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掌心的烙印似乎也感受到了他心神的劇烈動蕩,傳來一陣陣灼痛。
陳啟的話,像一堵無形的墻,將他所有翻騰的希望和破釜沉舟的勇氣,全都擋了回來。
“不行!”
陳啟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每個人耳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他緩緩轉(zhuǎn)過身,直面楊少白,目光沉靜如水,卻深藏著不容動搖的意志。
“太冒險了。”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清醒,“楊兄,你比我更清楚,我們面對的是什么。門內(nèi)之物,是災(zāi)禍之源。我祖父的死,我搬山一脈的詛咒,這一切的教訓(xùn),還不夠深刻嗎?”
他向前踏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楊少白:“利用它的力量?這無異于飲鴆止渴!我們不是在化解詛咒,而是在給它喂食!是在主動將我們所有人,都綁上那輛駛向毀滅的戰(zhàn)車!我……我不能這么做!”
陳啟的拒絕,并非一時沖動。祖父陳遠山慘死于九幽鎖魂釘之下的畫面,和他自身右臂這如跗骨之蛆般的詛咒,兩相疊加,在他心中筑起了一道堅不可摧的防線。對他而言,那扇青銅門,那股泄露的力量,是禁忌,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釋放出的只會是更恐怖的災(zāi)難。楊少白的計劃,聽上去是“以毒攻毒”,但在他看來,更像是主動去揭開那道封印,去擁抱毀滅。
他寧愿忍受詛咒的折磨,寧愿帶著這份痛苦和隱患去尋找其他的生路,甚至寧愿最終與詛咒同歸于盡,也絕不愿去賭那萬分之一的可能——用一種毀滅性的力量,去消滅另一種毀滅性的力量。這種賭局,他賭不起,也絕不會讓信任已經(jīng)岌岌可危的同伴們陪他一起賭。
“你……”楊少白猛地抬起頭,臉上交織著震驚、憤怒和不甘。他沒想到,陳啟竟然是如此的頑固和……怯懦!在他看來,這已是絕境中唯一的生路,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豪賭,而陳啟,卻將其斥為飲鴆止渴!
“陳啟!你這是懦夫的選擇!”楊少白的聲音因激動而拔高,牽動了掌心的烙印,疼得他齜牙咧嘴,但他毫不在意,“你只看到了風(fēng)險,卻看不到機會!我們沒有時間了!你等著詛咒把你吞噬,我們等著被你連累死嗎?!”
“那就等?!标悊⒌幕卮鹨琅f平靜,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我寧可帶著遺憾和詛咒戰(zhàn)死在尋找真相的路上,也不愿拉著所有人,陪我一起走向一個可能更加恐怖的深淵。這個險,我冒不起,也不會讓你們冒?!?/p>
“你……”楊少白氣得渾身發(fā)抖,指著陳啟,卻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和陳啟之間,不僅僅是理念的差異,更是生死觀、價值觀的巨大鴻溝。
蘇離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兩人,心中五味雜陳。她理解陳啟的擔(dān)憂,那份對災(zāi)難重演的恐懼是發(fā)自骨子里的。但同時,她也明白楊少白那番話背后的絕望和孤注一擲。她走到陳啟身邊,低聲道:“陳大哥,楊大哥也是急了……”
“我知道?!标悊⑴牧伺乃氖直?,示意她不必再說。他轉(zhuǎn)過頭,不再看楊少白,而是對蘇離和身后的卸嶺力士們說道:“我們繼續(xù)走吧。前路未知,但總比在這里等死,或者拉著所有人同歸于盡要好?!?/p>
他的語氣,已經(jīng)帶上了不容置疑的領(lǐng)袖口吻。他以退為進,用繼續(xù)前進的提議,結(jié)束了這場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爭論。
楊少白看著陳啟的背影,眼中充滿了失望和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他覺得陳啟不是在拒絕一個計劃,而是在否定他的智慧,否定他尋求生路的最后努力。他頹然地閉上眼,不再言語,但那股被壓抑的郁氣,已然化作了更深的怨懟。
羅烈將這一切盡收眼底。他看著陳啟那副“寧折不彎”的姿態(tài),心中那剛剛因蘇離的恐懼和楊少白的提議而動搖的猜忌,此刻又堅定起來。他冷哼一聲,對著身邊的“瘦猴”低語了幾句。
“瘦猴”會意,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容,高聲道:“聽到了嗎?陳大掌門說了,他寧愿承受詛咒!這就是你們發(fā)丘中郎將的擔(dān)當(dāng)?遇到點困難,就只會逃避,只會死撐!”
這話顯然是說給陳啟聽的,充滿了挑釁和鄙夷。
陳啟的腳步一頓,卻沒有回頭,只是冷冷地說道:“我的選擇,不需要向你解釋。管好你的人,別在這時候添亂。”
“呵,”瘦猴不屑地撇撇嘴,“我們卸嶺的規(guī)矩,就是不跟臨陣退縮、意志不堅的廢物同路!當(dāng)家的,您要是覺得跟他們繼續(xù)走下去有損威名,我們……”
“閉嘴!”羅烈終于忍無可忍,一聲怒吼打斷了瘦猴的話。他猛地站起身,巨斧重重地頓在地上,發(fā)出“咚”的一聲巨響,整個甬道都在震顫。
“我說了,走!”他死死盯著前方,沒有再看任何人,但那命令的語氣,卻帶著不容違抗的威嚴(yán)。他雖然也鄙夷陳啟的“懦弱”,但更不屑于在這個時候分裂隊伍。他有自己的驕傲,也有自己的目的。
瘦猴等人悻悻地閉上了嘴,但看向陳啟三人的眼神,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看待叛徒和累贅的目光。
一場關(guān)于生存方式的爭論,最終以陳啟的拒絕和隊伍內(nèi)部更加森嚴(yán)的壁壘而告終。楊少白的希望徹底破滅,陳啟的堅持贏得了繼續(xù)前進的權(quán)力,卻也失去了最后一個可以信任的盟友。而羅烈,則用他的權(quán)威,強行將這支已經(jīng)瀕臨分裂的隊伍,繼續(xù)綁在了同一條船上。
前方的甬道,依舊黑暗幽深,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巨獸之口。他們不知道,等待他們的,是那扇傳說中的青銅門,還是另一場更加兇險的災(zāi)難。但他們知道,隊伍內(nèi)部的裂痕,已經(jīng)深到無法彌補。理念的沖突,如同附骨之蛆,比任何外在的敵人,都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