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風雪在洞穴外肆虐,如同億萬冤魂在同時咆哮,冰壁在狂風的撞擊下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整個山體隨時都會分崩離析。洞穴內(nèi),黑暗濃稠得如同實質(zhì),寒冷無孔不入,滲透進骨髓,凍結(jié)著血液和思維。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漫長如一個世紀。
唯一的睡袋里,陳啟和楊少白緊緊依偎著,像兩只在冰原上瀕死的幼獸,依靠著彼此那點微弱的體溫,對抗著席卷一切的死亡寒意。最初的僵硬和尷尬,在生存的本能面前,早已消散。此刻,他們只是兩個在絕境中掙扎求生的普通人。
身體的緊密接觸,帶來體溫交換的同時,也似乎模糊了某種心靈的界限。在絕對的黑暗和寂靜中,感官被無限放大。陳啟能清晰地聽到楊少白近在咫尺的、略顯急促的心跳,能感受到他凍傷的手隔著衣物傳來的、細微的顫抖。一種奇異的、超越了言語的親近感,在這生死邊緣悄然滋生。
長時間的沉默后,楊少白忽然極輕地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得幾乎破碎,打破了死寂:
“……睡不著?”
陳啟“嗯”了一聲,聲音同樣干澀。極度的疲憊和寒冷讓睡眠成為一種奢望,意識在清醒與模糊的邊緣徘徊。
又是一陣漫長的沉默。洞外的風聲似乎小了一些,又或許只是錯覺。
“我小時候,”楊少白突然開口,聲音很輕,像夢囈,卻又帶著一種異常的清晰,“最早接觸的不是羅盤,也不是古籍,是一具棺材。”
陳啟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沒有打斷。
“那是我曾祖的棺槨。他不是壽終正寢,是‘沒’的?!睏钌侔椎恼Z氣平靜得可怕,仿佛在講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故事,“摸金校尉下墓,講究雞鳴燈滅不摸金,可他死在了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尸體抬回來時,渾身找不到傷口,但皮膚下面,密密麻麻,全是暗紅色的、會蠕動的符紋?!?/p>
陳啟的心猛地一沉,他想到了自己父親死時的慘狀。
“族里老人說,那是‘貪噬’,是動了不該動的東西,被古墓里的‘咒怨’反噬了?!睏钌侔椎穆曇衾锫牪怀霰玻挥幸环N深入骨髓的冰冷,“從那以后,我們楊家每一代,都會有人死于非命,死狀各異,但身上都會出現(xiàn)類似的符紋。像是……一種標記,一種詛咒?!?/p>
陳啟屏住了呼吸。他從未聽楊少白提起過這些。
“我父親是研究狂人,他一生都想解開這個謎。他認為那不是詛咒,是一種……能量侵蝕,是先祖接觸了某種遠超理解的‘本源’力量,導致血脈被污染?!睏钌侔最D了頓,似乎在積蓄力氣,“他死前,瘋瘋癲癲地抓著我的手,反復說……‘源頭不在墓里,在門上……符文的源頭……’”
“門?”陳啟下意識地重復,胸口的鎖心輪隱隱傳來一絲悸動。
“嗯?!睏钌侔椎穆曇魩е唤z疲憊的嘲弄,“很荒謬,對吧?但他留下的手札里,確實反復提及‘萬符本源’和‘門’。他說,四門符法同源,這‘源’既是力量之始,也是詛咒之根。只有找到它,理解它,才能終結(jié)這無休止的輪回。否則,我們所有人,發(fā)丘、卸嶺、搬山、摸金,都不過是這詛咒鏈條上,一代代走向死亡的祭品。”
他側(cè)過頭,在黑暗中,陳啟似乎能感覺到他灼灼的目光:“陳啟,我執(zhí)著于‘萬符本源’,不是為了力量,也不是為了好奇。我是想活下去,想讓我的族人,還有……像你們這樣的人,能擺脫這該死的宿命。我不想……像我曾祖、我父親那樣……死得不明不白?!?/p>
這番傾訴,像一把鑰匙,打開了楊少白內(nèi)心深處緊鎖的密室。陳啟終于明白,這個看似冷靜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男人,內(nèi)心背負著何等沉重的枷鎖。他的偏執(zhí),他的冒險,背后是血淋淋的家族悲劇和對生存的極致渴望。
沉默再次降臨,但這一次,空氣中彌漫的不再是尷尬,而是一種沉重的理解。
良久,陳啟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
“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