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精瘦得像猴的掮客三角眼里閃著賊光:“這東西現(xiàn)在就是塊敲門磚!是個鉤子!那些真正和陳家有仇的、眼熱陳家祖上寶貝又不敢明著干倭寇的、還有想拿陳啟那小崽子換一千塊大洋的…誰不想借點‘名分’沾光?拿著它,名正言順!真不真無所謂,夠唬人!夠讓人信就行!五百塊大洋一口價!弄到手,釣上陳家任何一條小魚,都是穩(wěn)賺不賠!”
桌上幾人的呼吸明顯粗重了一些。刀疤漢子還在摩挲那塊假印,眼神閃爍不定。昏暗的角落里,一個之前一直沉默寡言、仿佛只是來湊熱鬧的魁梧漢子,借著取煙斗的姿勢,寬大袖口里微微露出半截精鋼打造的護腕邊緣,上面似乎嵌著一枚不起眼的、造型奇特的銅質菊花徽記,一閃而沒。
夜色徹底吞沒了北平城。白天那點可憐的日光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寒風比白天更厲,卷著雪粒子嗚嗚作響,如同萬千冤魂在街巷里哭嚎。
永定河面完全封凍了,黑沉沉一片,冰層下暗流涌動。靠近積水潭荒廢碼頭的一片蘆葦叢早已枯死凍硬,在風中如鬼爪般搖曳。雪粒子敲打在上面,沙沙作響。
陳啟如同一只遍體鱗傷的孤狼,正蜷縮在河岸邊一處地勢略高、被凍硬的淤泥和半塌船板勉強堆成的遮蔽處后面。身上的破棉襖早已千瘡百孔,裹滿了凍得硬邦邦的泥漿雪殼,跟甲胄似的沉重冰冷。左肩箭傷處的劇痛由最初的尖銳撕裂感,變成了深入骨髓的、帶著酥麻感覺的鈍痛,每一次寒冷氣流鉆過破爛的棉襖縫隙掠過皮膚表面時,那痛楚都讓他控制不住地痙攣。最要命的是麻木感已經蔓延到了肘部。后頸處被影傀軍刀劃開的深深血口倒是結了一層紫黑色的痂殼,一扭脖子就是一陣撕裂般的刺痛。胃里更是火燒火燎,灌下去的幾口帶著雪渣的河水早已消化殆盡,只剩下蝕骨的空洞和寒冷。
他甚至沒力氣去想王府地宮那扇沉重的石門,想祖父那支破碎的血符,想那冰冷的青銅槨。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回憶。眼前只有一件事——活下去!不能凍死在這里!他需要熱量,需要藥物,更需要藏身之處。
寒冷讓他的意識有些模糊。白天那震耳欲聾的河冰開裂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混雜著影傀冰冷面罩下那毫無情感的“清除目標”的電子音…還有…那半截斷掉的、閃爍著幽藍光芒的金屬手指…
就在他感覺身體的熱量正一點點被這永凍的大地抽干,意識即將沉入黑暗時,前方風雪的怒吼中,隱約夾雜著一點極其微弱、斷斷續(xù)續(xù)、曲調熟悉的吆喝和車輪碾冰聲!
“哎…車~~來咯~~!”
聲音嘶啞干澀,帶著被凍透的麻木。是拉晚兒的黃包車夫!
陳啟精神猛地一振!如同冰水澆頭!求生的欲望壓倒了疲憊和寒冷!他吃力地從藏身處抬起頭,拼命睜大眼睛望去。
風雪迷眼,影影綽綽。一輛黃包車的黑影在漫天飛雪中緩慢地移動著。車夫佝僂著身體,帽子壓得極低,在刺骨的寒風里艱難拉行。
那沙啞的調子卻依舊悠悠地飄著,斷斷續(xù)續(xù)地鉆進陳啟凍僵的耳朵:
“……北風那個~吹啊~雪片~打喲……”
“……洋畫兒(戲畫)貼墻~又揭不掉呀……”
“……小娃兒哭啊~娘不抱咯……”
唱到此處,那車夫似乎使勁吸溜了一下快要凍掉的鼻子,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古怪的滑腔:
“……**滿街的**通緝**鬼畫符**喲~”
“……**真假**難辨~要命的刀吶~”
“……**莫要伸手**~燙掉**手指頭**啊~誒嘿~~~”
最后那句“燙掉手指頭啊~”被他拖得又長又怪,尾音甚至帶上了點不合時宜的戲謔腔調,在風雪夜里鬼氣森森。緊接著是一陣劇烈嗆咳般的喘息,像是被寒風噎住了喉嚨。
陳啟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猛地松開!瞬間的緊縮后是劇烈的狂跳!
通緝令!鬼畫符!真假難辨!燙掉手指頭!
這絕不是隨便唱唱的歌謠!這是示警!是來自這深重苦難的底層泥濘里的一絲微光!
那“鬼畫符”指的就是滿街的通緝畫像!“真假難辨要命的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