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火觀測小組的初步工作告一段落,總部看似恢復了往日的秩序,但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如同水面下的暗流,在核心成員間悄然涌動。
最明顯的改變發(fā)生在許斌身上。
這個曾經聲若洪鐘、性情如火的金剛武僧,變得異常沉默。他依舊每天在訓練場揮汗如雨,將伏魔棍法演練得虎虎生風,但那棍風中,少了幾分往日的剛猛霸道,卻多了一絲沉郁頓挫,仿佛每一棍都承載著難以言說的重量。深夜的校場,常常只剩下他一人孤獨的身影,伴著呼嘯的棍風和粗重的喘息,直到月落星沉。他常常在訓練結束后,獨自一人坐在校場邊緣,望著遠方起伏的山巒,眼神不再是單純的堅定,而是混雜著一絲深沉的憂慮與難以動搖的決絕。
“許大哥,你最近……是不是太拼了?”一日傍晚,唐棠端著親手調制的安神茶找到他,看著他被汗水反復浸透、結出鹽霜的僧衣,以及眉宇間那化不開的疲憊與凝重,忍不住擔憂地問道。她能感覺到,許斌周身的氣血雖然依舊旺盛,卻仿佛一張拉滿的弓,繃得緊緊的,透著一股不祥的預兆。
許斌接過茶碗,咕咚咕咚一飲而盡,用袖子隨意地抹了把嘴,努力擠出一個與往常無異的憨厚笑容:“沒啥,唐姑娘。就是……就是覺得自個兒還不夠強。”他頓了頓,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遠處燈火通明的指揮塔,陳默正與蘇青、岑什蘭在那里徹夜分析著“星火”帶來的種種微妙變化。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幾乎不易察覺的黯然:“陳大哥和你的力量,越來越深不可測了。蘇姑娘博古通今,岑姑娘手段莫測。俺老許……除了這把子力氣,這身橫練的功夫,好像……好像有點跟不上了。”
他的語氣里沒有半分嫉妒,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近乎焦灼的責任感。深海之行的兇險,那暗紅巨眼帶來的、超越純粹力量層面的、直指規(guī)則與存在的壓迫,讓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未來的敵人可能不再是棍棒所能輕易解決的。他害怕,害怕當更詭異、更宏大的危機降臨時,自己這身引以為傲的武力,會無法護住身后的伙伴,無法履行伏魔衛(wèi)道的誓言。這種恐懼,化為了近乎自虐般的苦修。他甚至瞞著所有人,在深夜獨自翻閱金剛寺秘傳的、那些記載著與敵偕亡、燃燒本源以獲取剎那輝煌的禁忌秘術古籍。泛黃的紙頁上,那些描述“舍身訣”、“金剛怒目焚身法”的猙獰字眼,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頭。雖然他只是翻閱,強行記下那些艱澀的運功路線,并未真正修煉,但那顆決絕的種子,已然在他心中深種,靜待破土而出的時機。
陳默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同樣沉重如山。他數次找許斌談心,試圖開解,但許斌總是用“俺曉得輕重”、“陳大哥你放心”之類的話語搪塞過去,眼神卻愈發(fā)堅定。團隊的紐帶依舊牢固,但許斌獨自扛起的壓力,如同一個在不斷積蓄能量的火山,讓陳默感到深深的不安。
就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中,岑什蘭的“蜂群”網絡捕捉到了來自西北方向的異常波動,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塊巨石。
“金沙鎮(zhèn),人口約五萬的邊緣城鎮(zhèn)。監(jiān)測到高強度、具有高度‘活蝕’特征的污染能量反應,擴散速度極快,且模式異?!亲匀蛔躺?,能量源呈現(xiàn)多點爆發(fā)特征,初步判斷為人為精準投放的餌料?!贬蔡m在緊急召集的情報分析會上,指著光幕上那個被標記為刺目猩紅色的區(qū)域,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冰冷。畫面中,那熟悉的、令人作嘔的灰白色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著城鎮(zhèn)的輪廓。
“能量讀數與深?!畾w寂’本源有微弱但清晰的共鳴,但性質更加狂暴、混亂,充滿純粹的毀滅性?!碧K青補充道,指尖在玉蟬上快速劃過,星輝勾勒出扭曲狂亂的能量曲線,其峰值甚至超過了蜀中之災時的記錄,“對方的目的恐怕不止是制造破壞,更像是一次精心策劃的測試與引誘,測試我們獲得‘星火’后的應對能力,或者……測試某種大規(guī)模獻祭儀式的效果?!?/p>
“這是一個明晃晃的陷阱。”陳默斷言,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在場每一個人,“他們在引我們過去,而且,做好了充分的準備?!?/p>
“那也得去!”許斌猛地站起身,龐大的身軀因激動而微微顫抖,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手背上青筋虬結,“難道眼睜睜看著幾萬父老鄉(xiāng)親被那些鬼東西吞噬、融化嗎?俺老許做不到!!”他看向陳默,眼中燃燒著壓抑已久的戰(zhàn)意與一種近乎解脫般的決然,“陳大哥,讓俺帶隊去吧!俺的伏魔神通至陽至剛,最能克制這些污穢邪氣!這次,俺一定把幕后黑手揪出來,砸碎他們的骨頭!”
“不行,太危險了!”陳默立刻斬釘截鐵地反對,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明知是敵人布下的死亡陷阱,我們絕不能輕易踏進去!需要從長計議,找到破解之法……”
“陳大哥!”許斌罕見地直接打斷了陳默的話,聲音洪亮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心顫的平靜與嚴肅,“俺知道是陷阱。但正因為是陷阱,才更不能讓你們去冒險!總部需要你坐鎮(zhèn)全局,星火的事更是離不了你和唐姑娘。俺老許皮糙肉厚,一條爛命,就算真是龍?zhí)痘⒀?,萬丈深淵,俺也能闖他一闖!用俺這條命,去換幾萬百姓平安,去換你們看清敵人的底細和手段,值了!”
他這番話擲地有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已然將生死置之度外的信念。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許斌話語中那份不容動搖的、悲壯至極的決心。
唐棠的眼圈瞬間就紅了,張了張嘴想勸說,卻被陳默用沉重而痛苦的眼神制止。陳默深深地看著許斌,看到了他眼中那團平靜燃燒的火焰,那是一種找到了歸宿般的堅定。他知道,這一次,他攔不住這位自微末時便并肩作戰(zhàn)、生死與共的兄弟了。一種巨大的、冰冷的無力感攫住了他。
“……好?!绷季?,陳默才從喉嚨里艱難地擠出這個字,聲音沙啞,“我準你帶隊。但許斌,你給我記住,你的命,不只是你一個人的!活著回來!這是命令!”
許斌身體微微一震,看著陳默通紅的眼眶,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一如往常般憨厚、卻讓在場所有人都心碎的笑容,沒有回答,只是重重地抱拳一禮,隨即毅然轉身,大步離去,那寬闊的背影在燈光下拉得很長,仿佛一尊即將奔赴沙場、馬革裹尸的遠古戰(zhàn)神。
金沙鎮(zhèn),已成人間煉獄。
灰白色的粘稠物質如同活物般蠕動,覆蓋了街道、房屋,吞噬著一切生機。無數被“活蝕”侵蝕的居民在痛苦中哀嚎、扭曲、融化,最終成為那污濁的一部分。鎮(zhèn)中心廣場,一個由無數血肉、金屬殘骸以及扭曲符文構筑的詭異祭壇正在瘋狂運轉,其規(guī)模與復雜程度遠超以往,散發(fā)出令人窒息的污穢與毀滅氣息,顯然經過了“歸寂教”殘黨的全力強化和改造。
許斌率領的精銳戰(zhàn)斗小隊剛一踏入鎮(zhèn)區(qū),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苦戰(zhàn)。改良后的“活蝕”聚合體不僅物理防御更強、再生速度更快,更能釋放出擾亂心智、放大內心恐懼與絕望的精神波動。隊員們依靠著唐棠傾注心血繪制的“靜心守神”符箓和蘇青通過玉蟬進行的遠程精神支援,才勉強穩(wěn)住陣腳,但傷亡已經開始出現(xiàn)。
許斌如同怒目金剛,沖殺在最前方。伏魔棍法施展到極致,熟銅棍化作一道咆哮的金色巨龍,棍風過處,污穢退散,聚合體崩解。他用自己的身體為隊員們開辟道路,硬生生在恐怖的污染浪潮中撕開一道口子。但他敏銳地感知到,祭壇最深處,一股令人靈魂戰(zhàn)栗的暗紅能量正在加速凝聚——那氣息,與深海那尊巨眼同源,但更加躁動、更加不穩(wěn)定!敵人不僅僅是想毀滅這里,他們是想以這數萬生靈為祭品,強行打開一個缺口,進行一次小規(guī)模的、“歸寂”本源的降臨!
“必須毀了那祭壇核心!”許斌對著通訊器發(fā)出怒吼,聲如雷霆,一棍將前方擋路的數只巨大聚合體砸得粉碎,不顧自身消耗,朝著祭壇核心猛沖過去!
然而,就在他即將觸及祭壇的瞬間,陰謀的獠牙終于徹底顯露!
祭壇周圍的空間猛地劇烈扭曲,光芒黯淡,一個強大無比、隔絕內外的暗紅色能量力場驟然升起,將他與后續(xù)的隊員徹底隔絕開來!同時,三道散發(fā)著堪比元嬰修士威壓的黑袍身影,如同鬼魅般從扭曲的虛空中踏出,正是“歸寂教”殘存的最后三名核心長老!他們呈三角之勢,將許斌圍在中心,枯槁的臉上帶著狂熱與殘忍的笑意。
“愚蠢的武僧!你的魯莽與所謂的慈悲,正是最好的催化劑!”為首的長老聲音嘶啞,如同刮擦金屬,“你的血肉,你的靈魂,你對同伴的執(zhí)念,都將成為迎接‘寂滅’榮光最后、也是最完美的祭品!融入這偉大的終結吧!”
三人同時結印,催動腳下祭壇的全部力量!那凝聚已久的暗紅能量驟然爆發(fā),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貫穿時空、抹殺一切存在意義的暗紅死光,帶著令人窒息的毀滅意志,如同命運的審判,筆直地射向力場中心、看似已成甕中之鱉的許斌!
“許斌!力場結構不穩(wěn)定,有強烈自毀傾向!快退!我們正在全力破解!”岑什蘭冰冷急促的聲音和蘇青帶著一絲驚惶的警告同時在他耳中炸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