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實我爹也不常抽這種煙,平日里踹在兜里裝個場面,今天肯定有什么事這才拿出來的。
他磕噠出一根點上,習慣地甩了甩手,像是有心事一樣的抽了一口,“今天把你們都叫來,想著說點事。”
第二章頭上有霧氣
大哥意識到了什么,“爸,是不是你們廠要裁員了?!?/p>
我大哥叫馮達,騎摩的的,倒不是他有什么遠見,而是下崗潮如今不是什么秘密了。
其實八幾年就開始下崗潮了,當時大家都沒這個意識,總之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tài)度。直到九三年,東北這邊迎來了大爆發(fā),該來的還是來了。
看到大家都沉默了,我爹抽了口煙,點了點頭,“嗯,上面文件下來了,你們王叔跟我私下聊了,他是辦公室主任,讓我起個帶頭作用,主動點,能多給我申請點。我也試探地問了,能給補個兩萬?!?/p>
一聽‘兩萬’,大家臉上的神色都有了變化,那年頭的兩萬塊,五間磚瓦房還有余。
倒是大哥沉思,“爸,就沒辦法留下嗎?畢竟,您眼看就要退休了。王叔這人我總覺得有點不靠譜,別到時候您主動離了,他再給不出錢?!?/p>
我爹搖頭,“號召國家響應,這是我們工人階級應該做的。我還是廠里面的老大哥,應該帶頭。王遠雖然精明,但我們倆共事十幾年,他不會害我的。他給我算了算,我退休后一個月也就拿幾十塊,一年才一千多。兩萬塊,那就是二十年,我能不能活到那個時候還不知道呢?!?/p>
見兒女們都沒說話,我爹瞥了我一眼,情緒復雜,“今天把你們找來,是想商量下馮寧的事,再過幾天,裁縫家的新媳婦娶過門,我想著,你們誰能主動點,多照看照看老幺,誰照看得好,那兩萬塊以后就是誰的了?!?/p>
原本我還在觀察那霧氣,聽到我爹的話有些錯愕。那八年,我爹就沒給過我好臉色,非打即罵,以至于我鼻子微微發(fā)酸。
但即使如此,我也沒打算把我的經(jīng)歷說出來。我不需要別人接納我,同樣也不對任何人抱有期望。這倒不是自私,而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不一樣,可以說很不正常。
我需要先弄清楚一些事,至于其他的情緒,都要放一放。
“這……爸,要我說,您就是瞎操心。老幺這種情況,還結什么婚?。∧遣皇呛θ思夜媚锫?。你把錢給我,你兒子我馬上就是國際倒爺,兩萬塊,我去咱們酒廠弄點白酒,分分鐘變成二十萬!這才是正經(jīng)兒的!”
說話的是我二哥,大名馮濤,外號嘎子,是個極其不靠譜的人。
從小他就喜歡做一些偷雞摸狗的事,最近我們這邊有些人做倒爺發(fā)了財,他也跟著眼熱了。
這還沒做倒爺呢,但卻有了當?shù)範數(shù)纳駳狻?/p>
“哼,你那是在投機倒把,你想死,沒人攔著你。但這錢,你一分都沒有!”我爹看不上我二哥。
那年代的倒爺,叫做投機倒把,被抓住了要蹲號子的。而那一年的國際列車大劫案,把國際倒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當時鬧得沸沸揚揚,大家對倒爺都有些抵觸,而我這二哥就喜歡嘚瑟,有點以此為榮的勁頭兒。
我二哥雖然能嘚瑟,但也怕我爹,撇了撇嘴,倒也老實了。而商量來商量去,哪怕是心疼我的二姐二姐夫,在這件事上都沒有表態(tài)。
大家吃過飯后找了個理由,陸陸續(xù)續(xù)的也都走了。倒是我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個人喝起了悶酒。
但這一切似乎與我無關,因為此時此刻我的注意力都在我爹頭上的那團黑霧上,那已經(jīng)不是黑色了,而是黑得發(fā)紅,暗紅暗紅的,我隱約地感覺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正如我猜想的那樣,何止不是好事,我爹差點沒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