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日光正烈,像團燒紅的烙鐵懸在頭頂,柏油路面被曬得發(fā)軟,踩上去能留下淺淺的腳印,抬腳時帶著絲黏連的滯澀。
空氣里彌漫著草木被烤焦的氣息,混著遠處油坊飄來的菜籽油香,連風都帶著股灼人的熱浪,吹在臉上像貼了片發(fā)燙的粗麻紙,仿佛要將世間萬物都灼燒殆盡。
簡洛背靠在油坊的青石墻上,那石頭被曬得滾燙,隔著粗布褂子都能感受到熱度。
他指尖夾著片柳葉,在掌心反復(fù)摩挲,柳葉的邊緣被曬得發(fā)脆,輕輕一碰就掉下細碎的綠末。
“應(yīng)主任可知,這山頂?shù)娘L,比山腳快三分?”他忽然開口,聲音被熱風揉得有些沙啞,卻帶著股不容置疑的篤定。
應(yīng)吳楚拎著的酒葫蘆晃了晃,酒液撞擊葫蘆壁的聲響在寂靜的山頂格外清晰,像串被打翻的玉珠。
“風快風慢,與咱喝酒何干?”他咧嘴笑,露出兩排被酒漬染黃的牙,葫蘆口的木塞被熱氣蒸得發(fā)脹,拔開時發(fā)出“啵”的輕響,一股濃烈的酒香瞬間散開,與熱風糾纏在一起。
可簡洛呢,卻只道出了一句人人皆耳熟能詳?shù)脑捳Z:“風快,則氣散;風緩,則氣聚。”
這看似尋常的舉動,實則宛如在神秘世界那宏大的舞臺之上,奏響了一段奇異而引人入勝的旋律,瞬間打破了周遭的平靜。
應(yīng)吳楚舉著葫蘆的手頓在半空,酒液在葫蘆口晃出小小的漣漪,他忽然想起去年自家酒坊的酒總釀不出醇厚味,后來才發(fā)現(xiàn)是煙囪改高了三寸,擋了南風,此刻被簡洛一點,竟如醍醐灌頂。
遠處“水不暖月”大世界的氣流仿佛都被這話語驚動,天邊的云絮忽然變了方向,像被無形的手撥動的紗。
再說回老農(nóng)會大院子汪家大房的瓦頂上。
青瓦被曬得發(fā)燙,黎杏花的布鞋底薄,能清晰感受到瓦面的紋路,那些凹凸不平的瓦壟像條蜿蜒的小路,從屋檐一直延伸到屋脊。
“這是你自己角度有點偏差,姿勢沒擺到位,是你看走眼了,自己嚇自己!”邱癲子滿臉溫和,聲音里帶著十二分的耐心,像哄孩子似的安撫黎杏花,他的影子被陽光拉得很長,投在瓦上像條歪歪扭扭的蛇。
“哪能一口吃成個胖子?做一次就想把事情辦好,你以為是公雞下蛋呀——那么快!重來重來!”他的話語如同山間緩緩流淌的清泉,雖輕柔,卻有著安撫人心的奇妙力量,瓦壟間的熱浪仿佛都被這聲音沖淡了幾分,黎杏花緊繃的肩膀不自覺地松了松。
在這囋言子盛行的鄉(xiāng)村,與形形色色的男男女女打交道,可是一門極為高深的學問。
你若說話太過文縐縐、太過文明,人家往往連正眼都懶得瞧你,仿佛你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異類”。
邱癲子深諳此道,他講“龍脈”會說成“山的筋”,講“氣場”會比作“風的味道”,三言兩語便將黎杏花的緊張化解了大半。
黎杏花想起村東頭的教書先生,總愛說“之乎者也”,結(jié)果連小孩都不愛聽他講故事,此刻才明白,能把深道理說淺,才是真本事。
黎杏花接連嘗試了幾次,每一次都被邱癲子指出細節(jié)上的偏差。
第一次是肩頭傾斜了半寸,邱癲子讓她想象左肩壓著桶水,右肩扛著捆柴,瞬間就把肩膀擺正了。
第二次是視線偏離了山尖,他撿起根茅草莖,豎在她眼前當標尺,讓她盯著草尖與山尖重合。
第三次是呼吸太急,他讓她跟著自己念“吸如挑水上山,呼如放閘下山”,氣息果然勻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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