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立于太行山巔的云霧間,素白廣袖被山風輕輕拂動,卻未沾半分塵埃。她垂眸望去,下方河谷平原上的景象正隨著晨光鋪展——夯土筑成的城郭如臥獸般盤踞,城墻上插著的獸皮旗幟在風中獵獵作響,旗幟下值守的先民身著粗麻布縫制的短褐,腰間別著磨制鋒利的石斧與骨刀,目光警惕卻不惶亂。這是她第三次踏足這片被龍宇稱作“華夏”的土地,卻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規(guī)整的邦國氣象,指尖下意識摩挲著袖中那枚溫潤的“歷算玉版”,那是半年前她贈予先民的法器,此刻正隱隱傳來與大地共振的微光。
城郭之內(nèi)的動靜更讓玄冥駐足。東南隅的空地上,數(shù)十名先民圍坐在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身旁,老者手持一根刻畫著紋路的木杖,正俯身在平整的泥板上勾畫著什么。玄冥凝神望去,只見泥板上是類似星辰軌跡的線條,間或夾雜著代表日月的圓形符號——那是太一所傳觀星法的簡化版,如今竟被先民用來標記農(nóng)耕時節(jié)。老者每畫完一段,周圍的先民便會發(fā)出低低的議論聲,有人指著遠方的農(nóng)田比劃,有人伸手數(shù)著木杖上的刻痕,雖無復雜言語,卻透著一種井然有序的協(xié)作感。
“這便是‘邦’么?”玄冥輕聲自語,身形隨云霧悄然下沉,落在城郭外一處隱蔽的樹林中。她記得第一次來此時,這片土地上只有零星散落的部落,先民們靠采集野果、捕獵野獸為生,夜晚需圍在篝火旁抵御兇獸侵襲;第二次來時,先民雖已學會耕種粟米,卻仍需遷徙尋找沃土,如今竟已筑起固定的城郭,還能依歷法安排農(nóng)事。目光掃過城墻根部,她發(fā)現(xiàn)夯土中混雜著細小的石子與草木灰,這是龍曦曾提過的“加固之法”,據(jù)說能讓土墻更耐風雨侵蝕,此刻城墻上看不到明顯的裂縫,顯然先民已掌握了其中訣竅。
正觀察間,一陣急促的鼓聲從城中心傳來。玄冥循聲望去,只見城郭中央的高臺上,一名身披獸皮、頭戴羽冠的男子正敲擊著一面巨大的陶鼓,鼓聲節(jié)奏鮮明,時而急促如雷,時而舒緩如風。隨著鼓聲,城內(nèi)的先民們迅速行動起來:手持石鋤的青壯年紛紛走向城外的農(nóng)田,婦女們則聚集在河邊的陶窯旁,將揉好的陶土捏制成形,孩童們提著陶罐穿梭其間,將清水遞到勞作的大人手中。沒有混亂的爭搶,也沒有猶豫的觀望,每個人都清楚自己的職責,仿佛是一臺運轉(zhuǎn)有序的木器——這是她在修仙界宗門中才見過的規(guī)整,卻出現(xiàn)在尚未開啟靈智的人族身上。
玄冥的目光被河邊的陶窯吸引。三座陶窯呈“品”字形排列,窯口冒著淡淡的青煙,幾名先民正用長木杖攪動窯內(nèi)的柴火,另有人將燒制好的陶器搬出,那些陶器不再是之前粗糙的黑陶,而是表面刻畫著簡單花紋的彩陶,有的繪著魚紋,有的描著草木,雖線條質(zhì)樸,卻透著對生活的觀察。她注意到,陶窯旁立著一塊刻有刻度的木牌,先民們每次添柴都會對照木牌上的刻痕——那是鴻蒙宗源初七子傳授的“火候把控法”,沒想到僅數(shù)月時間,先民便已將其融入日常勞作。
“玄冥道友?”一道溫和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玄冥轉(zhuǎn)身,見龍曦正提著一個裝滿野果的竹籃走來,竹籃上還纏著幾株剛采的草藥?!澳阋瞾碛^這華夏邦國?”龍曦將竹籃遞到玄冥面前,“這是剛摘的‘赤珠果’,在地球算是少見的靈果。”
玄冥接過竹籃,指尖觸碰果實的瞬間,感受到其中微弱的靈氣:“不過百年,人族竟從部落聚居發(fā)展到邦國林立,倒是超出我的預料?!彼种赶虺枪鱾?cè),那里有一片規(guī)整的田壟,田壟間開挖著縱橫交錯的溝渠,“你看那水利設施,雖簡陋卻實用,顯然是經(jīng)過長期摸索總結(jié)而來?!?/p>
龍曦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眼中帶著笑意:“上月我來時,他們還在為灌溉發(fā)愁,如今竟已挖通了溝渠。人族雖無天生靈根,卻有著極強的學習與適應能力——你贈予的‘歷算玉版’,他們雖無法完全理解其中的天道原理,卻能依著上面的刻度制定農(nóng)時;鴻蒙宗傳的制陶之法,他們也能根據(jù)本地的黏土特性加以改良?!?/p>
正說著,城郭內(nèi)突然響起一陣歡呼聲。玄冥與龍曦對視一眼,隨云霧飄至高臺附近,只見那名身披獸皮的男子正手持一枚打磨光亮的玉琮,將其埋入高臺中央的土坑中。周圍的先民紛紛跪地叩拜,口中念著晦澀的禱詞,雖聽不懂具體含義,卻能感受到其中的虔誠。男子埋好玉琮后,起身舉起一柄青銅短劍——那是數(shù)月前龍曦贈予的“青銅冶煉圖譜”所制,劍身雖不夠鋒利,卻已是人族目前能打造的最精良兵器。
“這是在舉行‘立國之禮’?!饼堦剌p聲解釋,“他們稱這位首領(lǐng)為‘伯’,今日是他正式統(tǒng)一周邊三個部落,建立‘冀邦’的日子。埋玉琮是為了‘祭地’,舉青銅劍是為了‘宣威’,這些儀式雖簡單,卻已是早期邦國禮制的雛形?!?/p>
玄冥看著先民們肅穆的神情,心中泛起一絲異樣的觸動。她曾見巫妖二族稱霸洪荒,妖族憑天生神通統(tǒng)御星空,巫族借肉身力量震懾大地,卻從未有過如此注重“秩序”與“傳承”的族群。人族沒有強大的肉身,沒有天生的神通,卻能通過觀察天地制定歷法,通過協(xié)作共建城郭,通過儀式凝聚人心——這種以“文明”而非“力量”維系族群的方式,是她此前從未見過的。
“你看那孩童。”龍曦突然指向人群中的一個小男孩,那孩子正拿著一根木炭,在一塊平整的石板上模仿老者畫著星辰軌跡,雖畫得歪歪扭扭,卻格外認真,“人族不僅能傳承技藝,還能主動學習探索,這才是最難得的。修仙界修士雖能活數(shù)千載,卻多困于境界瓶頸;妖族雖有天賦神通,卻難脫獸性本能,唯有人族,仿佛有著無限的可能。”
玄冥默然點頭,目光掃過城內(nèi)的每一處景象:城墻上值守的先民眼神堅定,農(nóng)田里勞作的先民動作熟練,陶窯旁忙碌的先民神情專注,高臺上主持儀式的首領(lǐng)沉穩(wěn)莊重。這些畫面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幅鮮活的“邦國圖景”,沒有驚天動地的神通,沒有毀天滅地的力量,卻透著一種生生不息的活力——那是文明發(fā)展的活力,是族群延續(xù)的希望。
儀式結(jié)束后,首領(lǐng)“伯”開始分派任務:一部分先民繼續(xù)加固城墻,一部分去拓展農(nóng)田,一部分留在城內(nèi)燒制陶器,還有幾名青壯年帶著青銅劍,前往周邊山林探查獸群蹤跡。每個人都領(lǐng)命而去,沒有絲毫推諉,連孩童們也提著小陶罐,跟在婦女身后撿拾田間的碎石。玄冥注意到,首領(lǐng)分派任務時,會根據(jù)每個人的特長安排——身強體壯者去勞作,心思細膩者去制陶,經(jīng)驗豐富者去探查,這種“知人善用”的智慧,即便在一些修仙界宗門中也不多見。
“此前我總覺得,人族需仰仗洪荒遺澤才能存續(xù)?!毙ぽp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釋然,“如今看來,是我小覷了他們。沒有仙法加持,他們能靠雙手筑起城郭;沒有法器相助,他們能靠觀察掌握農(nóng)時;沒有神通庇護,他們能靠協(xié)作建立秩序——這樣的族群,或許真能在這片土地上開創(chuàng)出不一樣的文明?!?/p>
龍曦聞言笑了笑:“龍宇早就說過,人族是‘萬物之靈’,并非因靈根資質(zhì),而是因那份‘生生不息的創(chuàng)造力’。你看這邦國,從無到有,從簡陋到規(guī)整,不過短短數(shù)十年,若給他們足夠的時間,或許真能如起源殿所期,傳承出綿延不絕的文脈?!?/p>
玄冥抬手,袖中的“歷算玉版”緩緩飛出,懸浮在城郭上空,散發(fā)出柔和的白光。白光融入大地,城郭內(nèi)的先民們只覺得身體一暖,原本疲憊的精神也為之一振,卻不知是哪位大能在暗中相助。玄冥收回玉版,眼中帶著一絲期許:“這玉版中的靈氣,便當作我對他們的祝福吧。希望下次再來時,能看到更興盛的華夏邦國?!?/p>
兩人身形漸隱于云霧中,只留下下方生機勃勃的冀邦。城郭內(nèi),先民們?nèi)栽诿β?,陶窯的青煙裊裊上升,與天邊的朝霞融為一體;農(nóng)田里,新播下的粟種在靈氣的滋養(yǎng)下,悄悄冒出了嫩芽;高臺上,首領(lǐng)伯正與老者商議著下一步的規(guī)劃,石板上的星辰軌跡與農(nóng)田分布圖交相輝映。
玄冥立于云端,回望那片逐漸遠去的土地,心中第一次生出“期待”的情緒。她曾見證過龍漢大劫的慘烈,親歷過巫妖爭霸的動蕩,也目睹過封神劫的波瀾,卻從未像此刻這般,對一個族群的未來充滿期許。人族沒有洪荒大能的力量,卻有著文明傳承的韌性;沒有天生神通的加持,卻有著探索未知的勇氣——這樣的族群,注定會在這片土地上書寫出屬于自己的篇章。
“人族文明可期?!毙ぽp聲感嘆,聲音被山風吹散,卻仿佛融入了華夏大地的每一寸土壤。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句感嘆,更是對一個新生文明的認可,對一段未來歷史的預判。而這片承載著希望的土地,終將在歲月的洗禮中,孕育出綿延數(shù)千年的華夏文脈,成為三界六道中最獨特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