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虛無之寂,殿宇無聲
源歷元年,秋。
虛無之海的“時間”本無意義,是玄空以混沌星軌為刻度,強行劃分出“四季”——并非因寒暑交替,而是為了在這片絕對的寂靜中,留下一點可供記錄的“變化”。此刻,按玄空的歷法,正值“秋”,起源殿觀星臺外的虛無之海上,罕見地浮動著一縷縷淡金色的“光陰碎片”,那是混沌初開時未被完全吞噬的時間殘跡,被鴻蒙盤的引力悄然吸附而來,如螢火般在殿宇周圍流轉。
龍宇靜立于觀星臺中央。
他的本體已收斂至“常人”大小——這是他模仿混沌魔神形態(tài)凝聚的“人相”:玄色長袍上繡著虛無之海的波紋,袖口隱現(xiàn)金龍鱗片的微光,墨發(fā)未束,垂落肩頭。唯有雙眸,深邃如虛無本身,望不見底,偶爾有星河流轉,那是他正在推演混沌邊緣的能量軌跡。
觀星臺是起源殿最核心的區(qū)域之一,由整塊“混沌源晶”雕琢而成,臺面光滑如鏡,卻又能映照出諸天未來的虛影。臺沿刻著龍宇親手書寫的符文,每一道都蘊含“起源”法則,既能穩(wěn)定殿宇,又能過濾虛無之海的狂暴能量。此刻,符文的光芒比往日黯淡了三分,仿佛也在呼應著主人心中的沉郁。
“玄空,今日的《混沌能量日志》呢?”龍宇的聲音在空曠的觀星臺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虛無的力量,瞬間傳遍起源殿的每一個角落。
片刻后,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從臺側的時空裂隙中滑出,正是玄空。他如今已能凝聚出清晰的人形——青衫,白發(fā),面容清癯,只是周身仍縈繞著淡淡的時空漣漪,提醒著他“殘魂”的本質。他手中托著一卷由“時空蠶絲”織成的卷軸,躬身行禮:“尊上,日志在此。今日混沌東部的‘罡風帶’能量衰減了千分之三,西部的‘魔焰?!瘎t暴漲了百分之一,疑似羅喉在暗中積蓄力量?!?/p>
龍宇抬手,卷軸自動飛到他手中。他并未展開,只是指尖輕撫過蠶絲表面,感受著里面蘊含的混沌數(shù)據(jù)。玄空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追隨龍宇這些年,他早已摸透了這位“道尊”的性情:多數(shù)時候,他如虛無之海般平靜無波,可一旦陷入沉思,周身的法則就會變得極不穩(wěn)定,連起源殿的符文都要收斂氣息。
“玄空,”龍宇忽然開口,目光仍落在卷軸上,“你說,混沌魔神為何而戰(zhàn)?”
玄空一怔,隨即謹慎地回答:“回尊上,或為爭奪‘開天權’,或為搶奪先天靈寶,或為擴張勢力……歸根結底,是為了‘存在’——他們怕被混沌吞噬,怕在未來的變局中隕落?!?/p>
“存在……”龍宇低聲重復這兩個字,指尖的動作停了。他抬起頭,望向觀星臺外那片無垠的虛無。那里沒有光,沒有聲,甚至沒有“距離”的概念,只有純粹的“無”??删褪沁@片“無”,孕育了他,賦予了他“道境”的力量——一種可以創(chuàng)造一切、也可以毀滅一切的本源之力。
他想起自己剛誕生時的懵懂。那時,他只是一團無意識的能量,在虛無之海中隨波逐流,餓了便吞噬混沌逸散的本源,累了便蜷縮成一團。直到某一天,他忽然“睜開眼”,意識到“我”的存在,那一刻,虛無之海為他靜止,混沌法則為他讓路,“道境”自然而然地降臨。
可從那以后,他便一直站在“起源”的頂端,看著三千魔神為了“存在”拼得你死我活,看著混沌在能量碰撞中撕裂又愈合,看著玄空從一縷殘魂成長為能執(zhí)掌典籍的追隨者……他擁有了起源殿,煉出了鴻蒙盤,甚至開始為未來的“妹妹”龍曦準備法寶,可內心深處,總有一片區(qū)域,是連起源力都無法填滿的。
“他們?yōu)椤嬖凇鴳?zhàn),”龍宇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那我呢?我生而為‘道境’,無需爭奪,無需恐懼,甚至……連‘死亡’都觸碰不到我?!彼D了頓,目光轉向玄空,那雙深邃的眸子里第一次映出清晰的困惑,“玄空,你說,我為何而生?”
玄空徹底愣住了。
這個問題,他從未想過,也不敢想。在他眼中,龍宇是“無”的化身,是“有”的起點,是超越一切規(guī)則的存在。這樣的存在,還需要追問“為何而生”嗎?就像混沌不會問“為何存在”,虛無不會問“為何寂靜”,龍宇的誕生,本身就該是“理所當然”。
可他看著龍宇的眼睛,那里面沒有了往日的從容,只有一種純粹的、屬于“生靈”的迷茫。玄空忽然明白:哪怕是道尊,也逃不過“自我認知”的枷鎖。他深吸一口氣,艱難地組織語言:“尊上……或許,存在本身,就是意義?”
龍宇輕輕搖頭,將卷軸遞還給玄空?!按嬖谑墙Y果,不是意義。”他轉身,重新望向虛無之海,“混沌魔神的意義,是在爭斗中證明自己的‘強’;盤古的意義,或許是劈開混沌,開辟新的世界;那我呢?我誕生于虛無,證道于混沌,未來還會看著洪荒誕生、興盛、破碎……我像一個旁觀者,記錄著一切,卻又不屬于任何一切?!?/p>
他伸出手,掌心浮現(xiàn)出一縷銀白色的“起源力”。這縷力量剛一出現(xiàn),觀星臺的符文便劇烈閃爍,虛無之海的光陰碎片瘋狂向他匯聚。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這縷力量的本質——它可以化作任何法則,能創(chuàng)造出最強大的生靈,也能抹去最古老的存在??蛇@力量越強大,他心中的空洞就越明顯。
“我創(chuàng)造了起源殿,是為了有一個‘家’?”他自問,“可‘家’需要親人,需要羈絆,我只有玄空,只有尚未蘇醒的龍曦,只有七個懵懂的源初七子……”
“我煉造鴻蒙盤,是為了掌控時空?”他又問,“可掌控了時空,就能填補虛無嗎?”
“我推演未來,是為了避免混沌覆滅?”他最后問,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可混沌覆滅與否,于我而言,又有什么不同?”
玄空站在他身后,聽著這些自問,忽然覺得這位無所不能的道尊,此刻竟像個迷路的孩子。他想開口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所有語言在“孤獨”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他只能沉默地低下頭,看著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至少,他還記得自己是“時空魔神”,記得自己的使命是“記錄”,可龍宇呢?他連可以“記得”的過去都沒有,只有一片虛無。
時間在起源殿中緩緩流淌。按玄空的歷法,從“秋”到“冬”,不過短短三日,可對龍宇而言,每一刻都像被無限拉長。他始終站在觀星臺邊緣,一動不動,周身的起源力時而收斂,時而外放,引得虛無之海掀起一陣陣能量風暴,又被鴻蒙盤悄無聲息地撫平。
玄空不敢打擾,只是默默地將《混沌能量日志》放在臺側,然后退回了藏經閣。他知道,這是龍宇必須獨自面對的“劫”——不是混沌魔神的攻擊,不是法則的反噬,而是源于“道境”本身的“孤獨劫”。
直到第七日,也就是玄空歷法的“冬至”,異變終于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