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好一會兒,久到凌曜幾乎以為他不會回應(yīng)時,云疏才極其緩慢地轉(zhuǎn)回頭,重新睜開眼。
他的眼底是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以及一種被深深掩藏的痛楚。
“……嗯?!彼l(fā)出一個幾乎聽不見的單音,沙啞得厲害。
“所以,你做這一切,是為了他們?”
凌曜追問,語氣依舊平淡,卻步步緊逼。
云疏沉默了更長時間。
這一次,他的目光沒有躲閃,而是虛虛地落在空中某一點,仿佛透過冰冷的金屬艙壁,看到了遙遠星海另一端的那片飽受蹂躪的土地。
“……不全是。”他終于開口,聲音微弱卻清晰了一些,每個字都像是從耗盡的深淵里艱難擠出,“他們……只是億萬分之一。”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氣,也似乎在壓抑著什么。
“……在曦嵐……晶噬癥……不是病歷上的一個詞……也不是……統(tǒng)計數(shù)字……”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緩慢而沉重的節(jié)奏,仿佛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淚,“它是……每天清晨……隔壁不再響起的……咳嗽聲……是街上……突然僵立不動,緩緩覆蓋上藍晶的……身影……是醫(yī)院里……堆滿的……來不及處理的……‘靜默雕像’……是農(nóng)田荒蕪……城市能源……夜晚不再有……孩童笑聲的……死寂……”
他說的很慢,沒有過多的情緒渲染,只是平鋪直敘地,陳述著一些破碎的畫面。
但正是這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反而透出一種更深沉的,絕望的悲愴。
“……你見過……整個星球……都在緩慢地……死去嗎?”他忽然抬起眼,看向凌曜,那雙清澈卻疲憊的眼睛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映出某種近乎實質(zhì)的痛苦。
“呼吸著……絕望的空氣……看著熟悉的一切……一點點……冰冷,僵化……變成……毫無生機的……晶體……”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引發(fā)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監(jiān)測儀再次發(fā)出警報。
他死死咬著下唇,忍住喉嚨口的腥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
凌曜就那樣看著,看著他因痛苦而顫抖的單薄肩膀,看著他蒼白皮膚下凸起的脆弱骨節(jié),看著他那仿佛承載了整個星球重量的,不堪重負的脊背。
帝國元帥的眉頭幾不可查地蹙緊了。
他見過無數(shù)的死亡和毀滅,戰(zhàn)爭、叛亂、星球級別的沖突……他自認早已心如鐵石。
但那些往往是激烈的,爆炸性的,伴隨著征服與反抗的。
而云疏所描述的,是一種緩慢的,無聲的,滲透到每一個角落的,令人窒息的消亡。
是一種整個文明,在無力掙扎中,緩緩沉入冰海的過程。
這與他所熟悉的一切殘酷,截然不同。
他想象著那樣的畫面:寂靜的城市,被藍色晶體吞噬的人們保持著生前的最后一個動作,荒蕪的土地,資源枯竭的慘狀……這些原本只是情報報告上的文字和模糊圖片,此刻卻因為眼前這個人的寥寥數(shù)語,變得異常清晰而具體起來。
他甚至,無法立刻找出應(yīng)對這種“災(zāi)難”的有效軍事手段。
帝國的強大武力,在這種無聲的,來自內(nèi)部的侵蝕面前,似乎顯得蒼白而笨拙。
云疏終于緩過一口氣,疲憊地癱軟回去,臉色比剛才更加透明,仿佛隨時會消散。
他閉上眼,不再說話,仿佛剛才那短短的幾句話,已經(jīng)耗盡了他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所有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