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鐵面欽差
江蘇巡撫彰寶接到廷寄密旨時,正在蘇州巡撫衙門后堂批閱公文。展開那明黃色的卷軸,他只掃了一眼,心頭便是一沉。不是驚訝于兩淮鹽務(wù)會出問題——這在官場幾乎是公開的秘密——而是驚訝于皇上措辭之嚴厲,決心之果斷?!皬氐讎啦椤?、“無論何人”、“一律鎖拿嚴訊”、“不得有絲毫徇隱”,字字如鐵,砸在心頭。
他立刻意識到,這不是一次尋常的吏治整飭,而是一場必須拿出真格的政治風(fēng)暴。自己作為江蘇巡撫,轄境之內(nèi)出了如此驚天大案,本就難辭其咎,若再在查辦過程中稍有差池,頭頂這頂烏紗,乃至項上人頭,恐怕都難保。
沒有片刻耽擱,彰寶立刻點齊最精干的幕僚、刑名師爺和親兵護衛(wèi),分乘數(shù)艘官船,連夜沿運河北上揚州。船行水上,夜色茫茫,兩岸燈火稀疏。彰寶獨自站在船頭,任初夏的夜風(fēng)吹拂著官袍。他年近五旬,為官二十余載,深知官場積弊如同河底淤泥,看似水面平靜,一旦攪動,便是污濁翻涌,腥臭難當(dāng)。這“引余公銀”牽扯二十余年,歷任鹽政、運使、總商,盤根錯節(jié),背后不知站著多少京中的神仙。查,勢必得罪一大批人;不查,圣怒難犯,第一個倒霉的就是自己。
“唉,真是避無可避的火山口啊。”他輕嘆一聲,眉頭緊鎖。
抵達揚州時,天色未明。彰寶沒有驚動地方官員,徑直入駐早已預(yù)備好的欽差行轅——一處相對獨立、便于守衛(wèi)的園林宅院。稍事休整,天剛蒙蒙亮,他便派人持名帖前往鹽政衙門,請尤拔世過府議事。
尤拔世來得很快,臉上帶著連日操勞的疲憊,但眼神中卻有一種如釋重負和躍躍欲試的光芒。他知道,真正的較量,從現(xiàn)在才開始。
“尤大人,辛苦了?!闭脤殯]有過多寒暄,直接引入正題,“皇上的旨意,你我都清楚了。此事千頭萬緒,牽涉甚廣,依你之見,當(dāng)從何處入手,方能迅雷不及掩耳,又不致打草驚蛇?”
尤拔世顯然早有腹案,沉聲道:“彰大人,下官以為,當(dāng)以‘快’字訣和‘準’字訣破局。首先,應(yīng)立即控制關(guān)鍵人證,尤其是總商黃源泰。他是歷屆總商之首,所有‘引余’銀兩的收取、支用,大多經(jīng)他之手,他那里必有明細賬冊,至少是暗賬。其次,查封鹽運使司及歷任鹽政、運使衙門的相關(guān)檔案,重點是乾隆十一年以來所有預(yù)提鹽引的奏銷底冊、銀錢往來記錄。最后,則需秘密詢訪知情人,包括鹽運司內(nèi)部可能被排擠的官吏、與總商有隙的散商,甚至……已卸任的官員?!?/p>
他提到“已卸任的官員”時,刻意放緩了語速,目光與彰寶一碰。兩人心照不宣,都知道這指向的是高恒、普福,乃至淮安的盧見曾。
彰寶沉吟片刻,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控制黃源泰,查封檔案,此乃題中應(yīng)有之義,可立即辦理。只是這詢問卸任官員……尤其是高恒,身份特殊,若無確鑿證據(jù),恐難以下手,反遭物議?!?/p>
尤拔世道:“大人所慮極是。故下官以為,當(dāng)由黃源泰及賬冊檔案打開缺口。只要拿到切實證據(jù),證明巨額公銀流入私囊,則無論是誰,也難逃法網(wǎng)!”
“好!”彰寶不再猶豫,顯示出封疆大吏的決斷,“就依此計。立刻行動!”
一聲令下,巡撫衙門的親兵與尤拔世調(diào)派的鹽丁迅速出動,如同數(shù)支利箭,射向揚州城的各個方向。
首要目標(biāo),總商黃源泰的府邸。當(dāng)官兵砸開那朱漆大門時,府內(nèi)一片雞飛狗跳。黃源泰正在佛堂焚香禱告,祈求平安,聞訊驚得手中的檀香都掉在了地上。他強作鎮(zhèn)定,質(zhì)問帶隊武官:“爾等是何人麾下?可知此地是何所在?豈容爾等擅闖!”
那武官面無表情,亮出巡撫衙門的令牌和拘票:“奉撫臺大人鈞旨,請黃源泰赴行轅問話!相關(guān)賬冊文書,一并查封帶走!”
黃源泰臉色瞬間慘白,他知道,最擔(dān)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他被兩名兵士“請”出了府門,回頭望去,只見如狼似虎的衙役們已經(jīng)開始翻箱倒柜。他心中一片冰涼,那些他未來得及完全銷毀或轉(zhuǎn)移的私賬、往來的密信,恐怕都要暴露了。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隊人馬直撲兩淮鹽運使司衙門檔案庫。守衛(wèi)的書吏試圖阻攔,被帶隊官員一聲厲喝:“欽差辦案,阻礙者與案犯同罪!”頓時噤若寒蟬。沉重的庫房大門被打開,塵封多年的卷宗賬冊暴露在光線下,上面記載著二十多年來,那筆龐大“暗河”的每一次潮起潮落。
第五章鐵面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