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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鐵面欽差（第2頁）

第五章鐵面欽差

揚州城，這個以鹽興、以奢靡聞名的城市，在這一天，真切地感受到了來自帝國最高權(quán)力的寒意。茶樓酒肆間的談笑聲低了下去，以往招搖過市的鹽商車馬也變得低調(diào)了許多。一種無形的緊張氣氛，如同江南的梅雨，籠罩了整個城市。

欽差行轅的二堂，被臨時改成了審訊室。彰寶與尤拔世并坐堂上，沒有驚堂木，沒有三班衙役，但肅殺之氣更濃。

黃源泰被帶了上來，他努力維持著體面，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恐懼。

“黃源泰，”彰寶聲音平穩(wěn)，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本官與尤大人奉旨查辦兩淮預(yù)提鹽引、余息銀兩一案。你是總商之首，歷年‘引余’銀兩，皆由你等總商收取、支應(yīng)。這千萬兩白銀，究竟用于何處？可有賬目？——你要想清楚了再回話，若有半句虛言，便是欺君之罪！”

黃源泰跪在堂下，汗出如漿。他知道，抵賴是沒用的，官兵既然敢直接查封他的家和檔案庫，必然是掌握了相當(dāng)?shù)淖C據(jù)。他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盡量將事情往“公務(wù)”上引，盡量撇清個人的干系，并祈禱京中的關(guān)系能夠發(fā)力。

他叩頭道：“二位大人明鑒！小人等收取‘引余’，確系奉歷任鹽政大人之命，所為之事，樁樁件件，皆與公務(wù)相關(guān)，絕無私心??！”

“哦？哪些公務(wù)？”尤拔世追問。

“主要是……是籌備皇上南巡接駕事宜。”黃源泰急忙道，“修建行宮、點綴園林、鋪設(shè)道路、制備儀仗、犒賞隨行官兵及地方耆老……每一次南巡，所費都不下百萬兩，戶部撥款有限，不足之?dāng)?shù)，皆由此出。此乃……此乃為了朝廷體面，皇上天威啊！”他將“南巡”這塊金字招牌抬了出來。

“南巡用度，固然是一筆?！闭脤毑粍勇暽?，“除此之外呢？”

“還有……還有每年進貢內(nèi)務(wù)府的玉器、古玩、綢緞、珍稀之物。以及……以及鹽政、運司衙門的日常公務(wù)開銷，譬如修繕衙署、聘請教書先生、資助貧寒士子等……”黃源泰絞盡腦汁，羅列著各種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資助貧寒士子？”尤拔世冷笑一聲，“卻不知是如何資助法？是直接贈與銀兩，還是……代為采購些金石書畫、古玩珍品？”

黃源泰心里一咯噔，知道對方意有所指，很可能已經(jīng)查到了與盧見曾相關(guān)的線索。他不敢接話，只是伏低身子，連聲道：“皆……皆有賬目可查，皆有賬目可查……”

“賬目自然要查！”彰寶聲音轉(zhuǎn)厲，“但本官要聽你親口說！除了這些‘公務(wù)’，可有銀兩流入歷任鹽政、運使乃至其他官員的私囊？你與他們，可有私下銀錢往來？——黃源泰，本官提醒你，現(xiàn)在說實話，尚可算你坦白！若待賬目查清，證據(jù)確鑿，你便是想說，也晚了！”

巨大的壓力之下，黃源泰的心理防線開始崩潰。他涕淚橫流，知道再隱瞞已無意義，終于開始斷斷續(xù)續(xù)地交代：“小人……小人確有……確有奉送……高恒大人離任時，曾……曾送程儀二萬兩……普福大人生辰，送過……送過玉如意一對，價值……價值八千兩……盧……盧運使喜好風(fēng)雅，曾……曾代為尋覓古籍、古硯……具體價值，小人……小人記不清了……”

他每吐露一個名字，報出一個數(shù)字，彰寶和尤拔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這果然不是個案，而是一張自上而下、籠罩在兩淮鹽務(wù)之上的巨大貪腐網(wǎng)絡(luò)。系統(tǒng)性的塌方，往往始于一個個看似微不足道的蟻穴，而這些蟻穴，早已在承平日久的溫床上，繁衍成了龐大的巢穴。

初步的審訊，持續(xù)了整整一天。當(dāng)黃源泰被帶下去時，幾乎虛脫。而彰寶和尤拔世對視一眼，臉上并無輕松之色。案情遠(yuǎn)比他們想象的更深、更廣。拿到黃源泰的口供和初步賬冊，只是第一步。接下來，如何追究那些已卸任、尤其是有深厚背景的官員的責(zé)任，才是真正的難題。

風(fēng)暴的輪廓已然清晰，但風(fēng)力能有多大，能刮倒多少大樹，仍取決于遠(yuǎn)在紫禁城的那位至尊者的意志，以及這場權(quán)力博弈中，各方力量的角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