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jié)那天,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沈硯帶著瓷片來到渡口,啞叔的烏篷船正停在河心,船艙里亮著盞馬燈。
“上來吧?!眴∈宓穆曇魝鱽?。
沈硯踏上船,發(fā)現(xiàn)穿紅衣的女人正坐在船艙里,正是他的母親,只是臉依舊像未上釉的瓷坯?!鞍⒊?,我在這里。”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媽!”沈硯剛要撲過去,就被啞叔攔住了。
“別過去,她不是你媽?!眴∈宓哪樕?,“她是百年前的水鬼,附在了你媽的身上。你媽的魂,被我藏在了瓷片里,就是我給你的那枚?!?/p>
沈硯掏出瓷片,發(fā)現(xiàn)上面的紋路已經清晰起來,刻著“蘇晚”兩個字,正是母親的名字。
“百年前的擺渡人害了十二個人,現(xiàn)在我已經渡了十一個,就差最后一個水鬼?!眴∈宕蜷_銅匣子,里面的十一枚瓷片都泛著瑩白的光,只有最后一塊是暗黑色的,“只要把她渡到對岸,你媽就能轉世,我的詛咒也能解開?!?/p>
穿紅衣的女人突然尖叫起來,身體變得扭曲,皮膚裂開瓷片般的紋路:“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她縱身跳進水里,河里瞬間翻起黑浪,無數只手伸出水面,抓住了船舷。啞叔連忙撒了把黃紙,掏出竹篙往水里猛砸:“快把瓷片扔進河里!”
沈硯攥緊瓷片,想起父親的話,猛地把瓷片扔進了水里。瓷片落水的瞬間,河里傳來陣陣慘叫,黑浪漸漸平息,穿紅衣的女人浮了上來,身體慢慢變得透明,露出母親溫柔的面容。
“謝謝你,阿硯?!蹦赣H的聲音傳來,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船艙里的馬燈突然亮了起來,銅匣子里的最后一塊瓷片也泛起了瑩白的光。啞叔長長地舒了口氣,身體漸漸變得透明:“終于……還清了?!?/p>
沈硯看著啞叔的身影消失在霧里,烏篷船也慢慢化作紙船,飄向河心。
中元節(jié)過后,沅水的霧漸漸散了,河水變得清澈起來,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人失蹤的事情。沈硯在槐樹下發(fā)現(xiàn)了個銅匣子,里面裝著十二塊泛著瑩白光芒的瓷片,還有一張紙條,是啞叔寫的:
“阿硯,救你,是我心甘情愿,與詛咒無關。擺渡人渡的不是魂,是執(zhí)念。那些亡魂要的不是替身,是一句道歉,一件歸位的舊物。瓷片留著,能保你平安。”
沈硯把瓷片捐給了縣博物館,旁邊的說明牌上寫著:“沅水擺渡人,用二十年光陰償還的百年之債。”
他離開沅水那天,特意去了啞子渡。青石板碼頭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幾個孩子在河邊撿拾瓷片,笑聲回蕩在河面上。遠處駛來一艘新的渡輪,馬達聲響亮,船上坐滿了乘客,個個都面帶笑容。
船靠岸時,沈硯看見船夫朝他笑了笑,穿著灰布短褂,手里把玩著塊瓷片,和啞叔一模一樣。他愣了愣,突然明白過來,或許每個渡口都有個守債的人,每塊瓷片都藏著段未了的情。
回到城里后,沈硯把啞叔的故事寫了下來,發(fā)布在網上。很多人給他留言,說自己也曾在深夜見過啞子渡的烏篷船,有人說船里坐著他去世的親人,有人說啞叔給了他一塊瓷片,幫他躲過了災禍。
有一天,沈硯收到一封匿名郵件,是張照片。照片里,沅水的河心飄著艘烏篷船,啞叔站在船頭,身邊圍著十二個人影,個個都抱著完整的古董,面帶笑容。照片的下方寫著:“瓷歸位,魂渡河,謝君?!?/p>
沈硯看著照片,突然笑了。他想起啞叔說的話,擺渡人渡的是人間情,是心上債。那些被遺忘的亡魂,需要的從來不是替身,而是銘記。
深夜的沅水,水面泛著月光,像鋪了層碎瓷片。偶爾有風吹過,會傳來竹篙點水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輕聲道謝。岸邊的槐樹下,紙錢灰隨風揚起,夾雜著淡淡的瓷光,飄向河心,飄向那個沒有破碎的世界。
沈硯知道,啞叔還在渡口,只是換了種方式守護著這條河,守護著那些需要渡的人。而那些泛著瑩光的瓷片,會像星星一樣,照亮每個深夜過河的人,告訴他們,只要心懷善意,就沒有渡不過的河,沒有拼不回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