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主任被李敏問的愣了一下,吱吱唔唔地說:“這個……小李啊,咳咳,你要知道,在咱們醫(yī)院,新畢業(yè)的大學生,都是參加工作一年后,才有資格按級別發(fā)獎金的。你不能例外?!?/p>
李敏站起來,走到老主任的辦公桌前,把握在手里、已經(jīng)汗津津的、菱形橡膠紅戳,輕輕地放回到老主任的桌上。
“但這些人都是工作一年后,才能有處方權(quán)、才能獨立拿病床、才能獨立值班的。我不能例外。”
老主任仰頭看著認真的李敏,把自己的老式黑框眼鏡往上扶扶,見李敏是堅決不肯動搖的模樣,嘆口氣說道:“唉,你呀。算了,獎金這事兒不是我能做主的,等我問問院長?!?/p>
“謝謝主任。”李敏略略躬身,轉(zhuǎn)身大步離開了醫(yī)務科。
晚上回到宿舍,李敏把枕頭靠在墻上墊著,抱著熱水杯輕輕地吹著,時不時地喝一小口熱水。四人一間的宿舍,四張鐵架子的上下床,上面是各人的衣箱等,床底下則是各人的大小塑料盆。
一長條木桌上擺著水杯和飯盒等,四個木凳上墊著不同顏色的花凳墊。李敏與湊到她床前的、一起分過來的同學冷小鳳說悄悄話。
“我怕。真的很怕。我怕值夜班的時候,遇到自己處理不來的事情。你明白嗎?”
冷小鳳是兒科系的。倆人在大學的時候只能算上是點頭之交,彼此知道同年級里有那么一個人。但畢業(yè)后分到同一家醫(yī)院、同一間宿舍,現(xiàn)實生活的壓力下,不得不搭伴陪著上小夜班,很快就熟稔起來。
冷小鳳比李敏矮了小半頭,偏胖的身材配上一張娃娃臉,好像是初中生一般。就她的面相來說,選擇學兒科是非常適宜的。從臨床見習開始,一直到目前這一個多月的工作,患兒對她的接受度,也證明了這一點。
“我也怕?!崩湫▲P也抱著熱水缸子再喝。忙了一天,連喝水的功夫都沒有。
“今兒醫(yī)務科的那個董主任也找我談話了,我接了那戳。但是獎金的事兒就沒想到去問啊。哎,你說讓我們提前和正式大夫一樣管床,和正式的大夫一樣發(fā)獎金不是應該的嗎?”
“是啊。你說我要是不問,是不是咱們干活和正式的大夫一樣,拿錢就按實習期去算了?”
“真他的夠黑?!崩湫▲P禁不住脫口罵了一句,“一邊讓咱們和正式大夫一樣拿床管病人,一邊還不給獎金。院長想什么美事兒呢?!?/p>
“我問他要獎金,就是想醫(yī)務科不同意,然后就可以緩緩再拿床了。你說咱們內(nèi)外婦兒都加起來,才實習了一年的時間,然后上班一周就直接拿床。你還記得實習老師說的那些醫(yī)療事故不?萬一攤上了,這一輩子可就完蛋了?!?/p>
冷小鳳點頭?!白詈迷洪L不同意。我和你說啊,今天我們科的主任下午就分了十張病床給我。那個癲癇的孩子,也歸我管。你還記得我前幾日和你說過的那孩子吧?他父母親硬是不肯給他按時服藥。主任說服不了,卻分派給我管?!?/p>
冷小鳳委屈得快要掉眼淚了?!澳悴恢滥兀魅芜€要求我一定要讓患兒按時服用抗癲癇藥,按著他之前的治療方案服藥,還有我把那孩子納入追蹤療效的名單,重點跟蹤?!?/p>
“是不是你們主任專注兒科癲癇這方面???”
冷小鳳點頭,“應該是的。他要做課題,咱們做小大夫的,配合主任收集病例也沒問題。但是一個他自己都搞不定的患者家屬,卻要我……”
李敏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起身拎起暖瓶給冷小鳳又倒了半杯熱水,然后晃晃熱水瓶,伸腳把床底下的塑料盆勾出來一個,把殘余的一點兒剩水倒進盆里。
“咱倆去打水吧。不然再等一會兒該沒有熱水了?!?/p>
冷小鳳看了一眼左腕的手表,“天,都這時候了,今天過得好快。得趕緊去了?!?/p>
“她倆怎么這么晚還沒有回來?”
李敏提起兩個熱水瓶,冷小鳳猶豫了一下,“兩瓶熱水提上來也很勒手的。”
李敏摸摸兜里的鑰匙,“誰知道呢。晚飯都沒見到她倆去食堂吃飯。咱倆今兒辛苦點,不然她倆回來連喝的熱水都沒有的。你快點兒,我?guī)ц€匙了。”
冷小鳳還是把余下的兩個熱水瓶都提了起來,跟在李敏的后面出門,然后回手輕輕地帶上房間門。
走廊里只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泡,微弱的亮光,讓這棟老樓的走廊散發(fā)出有些森人的幽深。冷小鳳緊走幾步趕上李敏,“總覺得這樓道有點兒嚇人?!?/p>
“我也這么覺得。那回第一次上小夜班回來,還被嚇得差點兒崴了腳呢?!?/p>
“要是我自己,也是不敢在這樓道里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