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說,當(dāng)時不是我不去調(diào)查,我是準(zhǔn)備去找韋星的時候,被人家割了脖子而已。”馮凱解釋道。
“我開車帶你去找韋星,然后送你去海關(guān),我打好招呼,你可以通過海關(guān)獲取更多‘黑吃黑’案件的資料。”顧紅星說。
“你這是監(jiān)督我,趕鴨子上架嗎?”馮凱哈哈笑道。
其實,顧紅星要親自開車送馮凱,真實目的是想在車上和他聊聊。
一上車,顧紅星就說:“我們很久沒有推心置腹地聊過了吧?”
“在你家吃飯那次,不算?”
“我是說,我們這樣單獨地掏心窩子?!?/p>
“那你先掏?!?/p>
顧紅星沉默了一會兒,說:“8年前的那場山火,是我們關(guān)系的轉(zhuǎn)折點?!?/p>
“哦?”馮凱說,“那次不是挺順利、挺和諧的嗎?”
顧紅星沒理睬馮凱,目視前方,喃喃地說道:“從我們在火車上相識,到那場山火,有一年多的時間吧……可以這么說,如果沒有你,我可能沒有今天?!?/p>
“不至于,不至于?!瘪T凱仍是嬉皮笑臉地客套道。
顧紅星并沒有在開玩笑。他轉(zhuǎn)頭看了馮凱一眼,馮凱連忙收斂了自己的笑容。
顧紅星接著說:“你不知道,那一年多時間對我的意義。從小到大,我不太會和人打交道,對自己一直都很沒自信。我從來沒想過自己能當(dāng)上公安,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公安工作。在火車上的時候,是我最緊張,也最迷茫的時候。如果沒有遇到你,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這么堅定地走在這條道路上。所以,那時候我叫你‘大哥’,真的是發(fā)自肺腑的。在你的陪伴和支持下,我才慢慢建立起了信心。說句實話,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戰(zhàn)友,更是我的家人。”
顧紅星真誠的話語,激起了馮凱的回憶。他有些感動,想要給顧紅星一個擁抱,但畢竟還在車上,他強行控制住了自己。
“可是那場山火之后,你卻像突然變了一個人?!鳖櫦t星嘆一口氣,接著說,“我們剛開始當(dāng)公安的時候,都難免有點自己的小問題,就像我膽小,不敢開口,你喜歡走捷徑,不在乎細(xì)節(jié),可是在那一年多的時間里,我們并肩作戰(zhàn),都在不斷成長和改變。我看著你一天天變得更好,卻沒想到,山火之后,你就變了。你對我開始疏遠(yuǎn),不再主動找我,甚至也不太愿意搭理我,工作上也變得不再積極,反而和老陳他們那樣每天都是牢騷滿腹。當(dāng)我遇見困難,想找你這個大哥一起商量解決的辦法的時候,我以為只要能再次并肩作戰(zhàn),我們就可以回到從前那樣——可是,你回應(yīng)我的,卻是漠不關(guān)心的拒絕和敷衍。
“后來我慢慢地知道,你不想讓我喊你大哥了,但我卻找不到原因。你知道我那時候是什么感受嗎?那一兩年的時間里,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就像是一個人行走在黑夜的獨木橋上,沒人攙扶、沒人幫助,凡事只能靠我自己去摸索、去克服。這些年,我經(jīng)歷了很多案件,也經(jīng)歷了很多次的迷茫和無助。你知道嗎?好多次,我一個人深夜窩在辦公室比對指紋的時候,我都有過那么一絲幻覺,好像房間的門隨時會被推開,你會罵罵咧咧地闖進來,陪我一起挑燈夜戰(zhàn)??墒?,清醒過來,你的桌子始終是空著的。你我已經(jīng)形同陌路,我已沒有了依靠。”
這番話,說得馮凱心里五味雜陳,他早已沒有了調(diào)侃的心情。
盡管此時的顧紅星,已經(jīng)離那些孤獨的夜晚很遠(yuǎn),但那些只言片語中的悲傷,讓馮凱感同身受。他能感受到,即便在夢境的世界里,人的感情也都是真實的。但他確實沒有想到,自己熱情洋溢的“上線”和猝不及防的“下線”,會給顧紅星帶來如此大的精神打擊。難怪來到1985年的時候,顧紅星在聽到“大哥”兩個字時,會有那么大的反應(yīng)。
“好在,還有淑真。”提到妻子的名字,顧紅星的語氣終于松快了一些,“在那段我最難熬的日子里,她陪伴著我、開導(dǎo)著我,讓我一次次跨過心理的陰影,放平了自己的心態(tài)。我強迫自己去冷靜地面對所有案件,去冷靜地處理我們的關(guān)系。我強迫自己強大起來、穩(wěn)重起來。我強迫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獨自渡過這條黑暗的獨木橋。后來,我挺過來了,還被提拔成了隊長。我想,你當(dāng)時應(yīng)該很不高興吧。你開始跟著大家稱呼我‘顧大’,但我知道你內(nèi)心很不服氣。你總是反駁我的意見,拒絕辦理我希望你辦理的案件,你只會在命案上花心思,急功近利。你總是認(rèn)為我在打壓你、限制你,你甚至還會觸碰紀(jì)律的紅線。我嘗試和你溝通,但你從來沒給我這樣的機會。我從失落到努力,又從努力到失望——我默默盼望著你能認(rèn)識到自己的問題,不能知法犯法,最后葬送了自己?!?/p>
“你說的是,刑訊逼供?”
聽到這兒,馮凱鼓足了勇氣,問出了一直避而不談的四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