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昊天征星際（二）（第1頁）

二、經(jīng)緯初定

雷澤湖畔的蘆葦在風中舒展腰肢時，三個月的光陰已隨著湖水流淌而去。湖畔的空地上，各氏族的營地像散落的星辰般鋪展開來：燧人氏的火塘邊堆著半人高的草藥，曬干的艾草與蒼術(shù)散發(fā)著清苦的香氣，混著火塘里松木的煙味，在空氣中織成細密的網(wǎng)；有巢氏新搭的木屋里，孩子們正圍著獸皮忙碌，他們將撿來的白色貝殼一個個粘在黑色的鹿皮上，拼出歪歪扭扭的星群模樣，有個胖小子把貝殼擺成了大熊的形狀，只是熊尾巴歪到了脖子上，惹得同伴們一陣哄笑，遠遠看去，倒真有幾分天幕的意思。

華胥氏站在臨時搭建的觀星臺上，指尖撫過夯土臺邊緣的刻痕——這些印記是用石夯一點點砸出來的，每一道都浸著族人的汗水。臺基用黃河岸邊的膠泥混合茅草夯實，堅硬得能經(jīng)受住暴雨沖刷，這是有巢氏族人連夜趕筑的，他們說“觀星的臺子，得比首領(lǐng)的帳篷還結(jié)實”。她手里握著昊天新贈的木桿，桿身筆直如松，是用昆侖山上的云杉削成的，上面刻著均勻的刻痕，一道代表一個時辰，頂端系著根細細的絲線，線尾墜著塊打磨光滑的青石，那是從雷澤湖底撈上來的石灰石，被湖水浸潤得溫潤如玉，絲線垂下來時，與桿身嚴絲合縫地保持垂直，分毫不差。

“可以測影了?！标惶斓穆曇魪纳砗髠鱽?，帶著些微旅途的疲憊。他剛從昆侖山西王母處歸來，衣袍下擺還沾著瑤池的水汽，袖口繡著的云紋被打濕后暈開淺淺的痕跡，仿佛還帶著雪山的清寒。他懷里揣著塊晶瑩的冰玉，是西王母所贈，此刻正散發(fā)著絲絲涼意，在這暑氣未消的時節(jié)里，倒成了天然的降溫物。

華胥氏深吸一口氣，將木桿穩(wěn)穩(wěn)插入臺中央的石座里。石座是燧人氏用整塊青石雕琢的，中間的凹槽與木桿嚴絲合縫，周圍還刻著一圈太陽紋，象征著日光普照。正午的陽光正烈，像熔化的金子潑灑下來，將木桿的影子清晰地投在地面，像一道墨色的細線，連最細微的紋路都看得真切。絲線末端的青石恰好落在影端，仿佛給這道影子打上了精準的句號，連一絲偏差都沒有。

她彎腰從竹籃里取出骨簽，那是用牦牛的肋骨削成的，一頭削尖，便于插入土中，另一頭刻著簡單的符號，代表不同的時辰。她在影長盡頭輕輕插入骨簽，又快步走到臺邊，對比清晨太陽剛升起時插下的骨簽。當目光掃過兩道影子的長度時，她忍不住低呼出聲：“影長不一樣！清晨的影子比現(xiàn)在長了足足三個手掌！”

“北辰不動，日光卻會游走?！标惶於紫律?，用樹枝緩緩連接起不同時辰的骨簽，在地面畫出一道淺淺的弧線?；【€在陽光下泛著金輝，像一條凝固的光帶，從臺基邊緣一直延伸到湖畔的蘆葦叢邊?！斑@道弧線就是‘緯線’，與天上大熊的星軌相應(yīng)?！彼钢【€的最北端，那里的骨簽插得最密，“你們看，當北辰與小熊尾尖對齊時，日影最短，那是‘日中’，該讓族人歇晌，避開烈日；當影長達到弧線最南端時，便是‘夜闌’，需加固寨門，防備夜行的野獸和游蕩的部族?！?/p>

華胥氏忽然想起遷徙時的情景：有好幾次，族人因為分不清時辰，在烈日當空時還在趕路，不少人中暑倒下，youngest的那個孩子甚至發(fā)起了高燒，差點沒挺過來；還有一次，夜里放松了警惕，營地被狼群偷襲，損失了好幾頭羊，負責守夜的族人也被咬傷了腿。若是早知道這影長的奧秘，或許就能避免這些災(zāi)禍。她低頭看著那些骨簽，忽然覺得它們不再是冰冷的骨頭，而是能說話的信使，悄悄傳遞著天地的訊息。

不遠處的空地上，伏羲正教孩子們辨認星象。他用樹枝在沙地上畫了個簡易的大熊輪廓，熊頭高昂，前爪伸展，像在捕捉什么獵物，指著其中最亮的那顆星說：“這是‘帝星’，就像華胥首領(lǐng)，是我們所有人的主心骨，你們看，其他星星都乖乖圍著它轉(zhuǎn)呢?！焙⒆觽兯贫嵌卣０椭劬?，小手卻跟著指向天空，有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突然歡呼：“我找到了！它在那里！像顆亮晶晶的寶石！”說著，還從兜里掏出顆野葡萄，舉起來比了比，惹得大家都笑了。

華胥氏看著這一幕，嘴角不自覺地揚起。自從上次不周山巔辨星后，族里的孩子們夜里再也不哭鬧了。他們學會了在黑暗中抬頭尋找那組像熊的星群，找到它們，就像找到了回家的路。有次暴雨沖垮了臨時搭建的窩棚，正是孩子們指著大熊星座的方向，說“那邊地勢高，昊天神說過，大熊指著安全的地方”，才讓大家在山洪來臨前轉(zhuǎn)移到了高處的土坡上，保住了所有的糧食和火種。

“昊天神！”沉重的腳步聲打斷了思緒，有巢氏首領(lǐng)扛著新伐的木料走來，木料足有成年人的胳膊粗，是剛從山澗邊砍來的楠木，上面還淌著新鮮的樹液，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光，帶著草木的清香。他的族人正在湖邊搭建永久性觀星臺，臺基用青石壘成，四角分別刻著簡單的符號——這些是昊天根據(jù)星辰起落方位定下的標記：東方刻著初升的旭日，線條流暢，像剛躍出水面的太陽；西方是低垂的月牙，彎彎的，帶著柔和的弧度；南方是展翅的朱雀，翅膀張開，仿佛要飛向天空；北方則是蜷臥的玄武，龜蛇纏繞，充滿了神秘的氣息。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昨日獵戶氏族的人來換獸皮，說他們在東邊山林也看到了同樣的熊星?！庇谐彩戏畔履玖?，用粗布袖子擦了擦額頭的汗，他的胳膊上還沾著泥土，那是砌臺基時蹭上的，“只是那星群的位置偏了些，像被風吹歪了似的，他們擔心是星辰移位了，壞了天地的規(guī)矩?！?/p>

“不是星辰動了，是他們在‘動’，而北辰在‘定’。”昊天接過木料，走到青石臺基旁，用石刀在臺面上劃出一道縱線。線條筆直如箭，從臺基中心直貫?zāi)媳?，與正午的日影恰好重合，像是用尺子量過一般?！斑@是‘經(jīng)線’，從北辰直貫?zāi)媳眱蓸O?！彼钢€條向眾人解釋，“氏族遷徙時，只要保持行進方向與經(jīng)線的角度不變，就不會偏離路線。就像你們筑屋，立柱必須垂直于地面，屋子才不會歪斜倒塌；人在天地間行走，也得有這樣的‘立柱’，才不會迷失方向?！?/p>

有巢氏恍然大悟，他拍著大腿笑道：“怪不得去年我們往南遷徙時，總覺得星象越來越怪，夜里看大熊星，位置比在雷澤湖時低了不少，原來是我們自己走遠了！要是早有這經(jīng)線，也不至于繞那么多彎路，多走了三天冤枉路，還浪費了不少干糧?！彼f著，招呼族人過來，“都記好了，以后蓋房子，不僅要對齊日月，還得按著這經(jīng)緯線來，保準結(jié)實又端正！”

華胥氏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還留著握木桿的痕跡，那是云杉的紋理，清晰而堅韌。這雙手曾撫摸過族人的傷口，用草藥為他們減輕痛苦；曾將谷種播撒進泥土，期待著豐收的喜悅；曾為新生兒包裹獸皮，感受著生命的溫度；如今又握著測影的木桿，丈量著日光的軌跡，觸摸著天地的脈搏。她忽然明白，所謂“天人合一”，從來不是對著星辰盲目跪拜，而是像星辰那樣找到自己的位置——大熊守著北辰，小熊依偎著大熊，就像氏族守著首領(lǐng)，部落連著部落，在天地間形成無形的紐帶，彼此呼應(yīng)，生生不息。

“昊天神，”華胥氏轉(zhuǎn)身問道，“這經(jīng)緯線，能測出天地的大小嗎？我們總好奇，太陽升起的地方有多遠，星星落下的盡頭藏著什么?！?/p>

昊天望向雷澤湖的盡頭，那里水天相接，像被天地咬出的一道縫隙，遠處的水鳥正貼著水面飛翔，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天地無窮，但人心可以丈量?！彼钢系奶J葦，“你們看，蘆葦一節(jié)一節(jié)往上長，每節(jié)的長度都差不多，這是草木的經(jīng)緯；你們再看湖中的魚，鱗片排列得整整齊齊，一片挨著一片，不多不少，這是生靈的經(jīng)緯?！彼闷鹉緱U，將影子與臺基上的刻痕對齊，“人也一樣，明白了經(jīng)緯，就知道自己在天地間的位置，就不會迷路。哪怕走到天涯海角，只要看著北辰，按著經(jīng)緯線走，總能找到回家的路?！?/p>

說話間，燧人氏首領(lǐng)帶著幾個族人走來，他們手里捧著陶盆，陶盆是用黃河泥燒制的，表面還留著細密的指紋，盆里盛著新熬的草藥，冒著裊裊的熱氣，散發(fā)出濃郁的藥香。“這是用星草和艾草煮的，”他將陶盆放在臺邊，粗糙的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前幾日觀星的族人說夜里看久了星星，眼睛發(fā)澀，喝了這藥能安神，夜里看星眼睛不花，還能夢見星辰的模樣?！?/p>

華胥氏接過陶碗，溫熱的藥液在碗里輕輕晃動，映出她的臉龐。她望著碗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覺得這倒影就像此刻的人類——渺小，卻能映照出天地的模樣；脆弱，卻能用智慧丈量浩瀚的蒼穹。她輕輕吹了吹藥液，抿了一口，微苦的藥味在舌尖散開，隨后涌上一股淡淡的甘甜，像極了探索天地奧秘時的滋味，先有困惑的苦澀，才有頓悟的甘甜。

午后的陽光漸漸柔和，像被揉碎的銀箔灑在大地上。木桿的影子慢慢向東移動，像鐘表上的指針，不疾不徐，帶著天地特有的從容。各氏族的人都圍攏過來，看著影子一點點爬過地面的弧線，有人忍不住跟著影子移動的方向踱步，像在與日光共舞；有人用手指在影子旁邊比劃，數(shù)著上面的刻痕，嘴里念叨著“再走三道刻痕，就該去收晾曬的草藥了”；還有的年輕情侶，踩著彼此的影子說笑，讓這莊嚴的觀星臺多了幾分溫情。

伏羲蹲在地上，用炭筆將經(jīng)緯線和日影軌跡都畫在獸皮上。他畫得格外認真，連木桿的刻痕都一一摹畫下來，炭筆在獸皮上劃過，發(fā)出“沙沙”的輕響，仿佛要將這天地的奧秘都鎖進這張獸皮里?！暗犬嫼昧?，我就把這張圖掛在孩子們的木屋墻上，讓他們天天看，夜夜記，將來走到哪里，都帶著這張圖，就像帶著雷澤湖的星光?！彼ь^對眾人說，眼里閃著光，那光芒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明亮。

華胥氏看著那張漸漸成形的圖，忽然想起族里的老人說過，洪水之前的人們，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只能跟著太陽月亮走，像群沒有方向的鹿，走到哪兒算哪兒，常常因為找不到水源和草場而挨餓。而現(xiàn)在，他們不僅能辨認星象，還能丈量日光，用木桿和骨簽，在大地上刻下與天相應(yīng)的經(jīng)緯，讓每一步行走都有了依據(jù)，每一次遷徙都有了目標。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夕陽西下時，永久性觀星臺的最后一塊青石被砌上臺基。昊天拿起石錘，輕輕敲了敲石縫里的黏土，確保每塊石頭都嚴絲合縫，像拼接在一起的星辰，彼此依靠，形成穩(wěn)固的整體?！皬慕褚蛊?，”他環(huán)視著眾人，聲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晰，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這里就是天地的標尺。你們可以在這里觀星測影，制定歷法，讓播種、收割、遷徙都有章可循。當你們看到經(jīng)緯線交織的模樣，就該想起，人類與天地本就是一體，我們在大地上的每一步，都踩著星辰的軌跡；我們在世間的每一天，都連著宇宙的呼吸?！?/p>

華胥氏走到觀星臺中央，再次將木桿插入石座。此時的日影已拉得很長，像一根連接天地的絲線，一頭系著漸漸沉落的太陽，一頭系著緩緩升起的星辰。她望著天邊的晚霞，那晚霞像燃燒的火焰，將半邊天空染成了赤金色，而北辰星已在東方的天空中顯露出光芒，像一顆忠誠的眼睛，注視著這片土地。她忽然明白：人類與天地的對話，從來不是靠祈禱和敬畏，而是靠智慧和雙手——用木桿丈量日光，用骨簽標記星軌，用經(jīng)緯線在混沌中劃出秩序，這才是文明該有的模樣，渺小卻堅韌，謙卑卻勇敢。

夜幕降臨時，觀星臺亮起了篝火。火焰跳動著，映紅了每個人的臉龐，也映紅了臺面上的經(jīng)緯線，仿佛那些線條也在燃燒，散發(fā)著文明的光熱。各氏族的人圍著臺子載歌載舞，歌聲里唱著新編的歌謠：“大熊繞北辰，日影畫弧線，經(jīng)緯定四方，我們不迷路……”歌聲清亮，穿透了夜空，與天上的星辰遙相呼應(yīng)。華胥氏站在臺邊，看著孩子們指著天空辨認星群，看著大人們討論著遷徙的路線，看著伏羲將那張畫滿經(jīng)緯線的獸皮掛在觀星臺的柱子上，忽然覺得這雷澤湖畔的觀星臺，就像天地間的一顆星辰，而他們這些在大地上行走的人，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軌道，沿著這條軌道，他們將走向更遠的未來，走向與天地共生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