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犀那如同小型山巒般的尸體,靜靜地匍匐在干涸的星辰河床上,宣告著一場看似實力懸殊、結(jié)局卻出乎所有人預(yù)料的戰(zhàn)斗落下帷幕。它那身黑曜石般鑲嵌著銀斑的厚重甲殼,依舊在破碎星辰投下的冰冷光芒中閃爍著堅硬而冷酷的光澤,只是上面遍布的、深淺不一的凹陷錘印,尤其是側(cè)腹那處致命的、導(dǎo)致內(nèi)里骨骼臟腑盡碎的裂痕,無聲地訴說著它方才經(jīng)歷的、何等狂暴而精準(zhǔn)的毀滅。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屬于遠古兇獸的腥臊血氣,與尚未完全平息的星辰能量躁動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而壓抑的氛圍。
云夢宗的弟子們無需吩咐,已開始默契地分工處理這難得的戰(zhàn)利品。擅長解剖的弟子取出特制的刀具,小心翼翼地剝離那根蘊含著星辰破碎之力的扭曲獨角;懂得采擷精血的弟子,則用玉瓶收集從心臟處緩緩流淌出的、泛著星光的熾熱血液;更有幾人合力,試圖將那身堅固無比的星辰甲殼完整取下。這些都是煉制高階法器、繪制特殊符箓的珍貴材料,價值不菲。然而,他們手上的動作雖然熟練而迅速,但眼角的余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地飄向那個剛剛結(jié)束了戰(zhàn)斗的青袍身影。
霍天淵此刻已將那柄兇威赫赫的千鈞破山錘收回了儲物戒,神色恢復(fù)了往日的平靜,甚至因為成功采摘到星輝靈草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松。他正半蹲在戰(zhàn)玲瓏身旁,仔細查看著她服用靈草藥液后的氣色變化,那專注而溫和的神情,與方才那個如同陷入癲狂狀態(tài)、口中念念有詞、錘擊兇獸如同鍛打凡鐵的“狂暴鐵匠”形象,形成了近乎荒誕的鮮明對比。正是這種極致的反差,讓所有親眼目睹了方才那一幕的云夢宗弟子,心緒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波瀾起伏,難以平靜。
短暫的死寂之后,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聲,如同河床下暗流涌動的水聲,開始在隊伍中低低地回蕩、交織。
“喂……你,你看清楚了嗎?霍師兄他……他剛才是不是一邊砸那兇獸,一邊在……在計算著什么?”一個入門不久、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年輕弟子,使勁揉了揉眼睛,扯著身旁師兄的衣袖,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何止是計算!”那位師兄喉嚨有些發(fā)干,壓低聲音,臉上混雜著驚駭與一種莫名的興奮,“我聽得真真切切!什么‘壓力鍛造’、‘受力點分析’、‘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應(yīng)力’……我的老天爺,那都是煉器房里老師傅敲打鐵胚時才念叨的東西!他居然用在了一頭假丹巔峰的碎星犀身上!這……這簡直……”
“關(guān)鍵是,他不是亂喊的!”旁邊一位眼神銳利、觀察入微的弟子插話,他顯然看得更為仔細,“你們注意他的動作沒有?看似毫無章法,掄錘就砸,但每一錘的落點都極其刁鉆!要么是關(guān)節(jié)銜接的脆弱處,要么就是之前砸過、已經(jīng)產(chǎn)生內(nèi)傷的位置!那碎星犀空有一身蠻力和堪比法器的防御,被他像溜傻子一樣牽著鼻子走,根本摸不到他的衣角!這種打法……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太……太詭異了!”
“詭異?這已經(jīng)不是‘詭異’能形容的了!”另一人搖頭感嘆,目光復(fù)雜地看向霍天淵,“想想之前對付玄冥教那幫雜碎,他連飛劍都沒出,就靠著一手神鬼莫測的牽引和步法,讓那群家伙自相殘殺,潰不成軍?,F(xiàn)在對付皮糙肉厚的兇獸,又換成這種……這種仿佛跟兇獸有深仇大恨、非得用錘子把它‘重塑’一遍的狂暴打法!這哪是咱們認知里的修士斗法?這根本就是……就是另一套體系!”
“‘詭劍’……我現(xiàn)在才明白,這‘詭’字,恐怕不是指他的劍法,而是指他這個人,他整個對敵的思路和方式,都透著一股子不循常理的‘邪詭’之氣!”
“邪詭?我倒覺得,有點……讓人忍俊不禁?”一個女弟子小聲說道,臉上表情古怪,“你們不覺得嗎?他那么一本正經(jīng)地、如同授課般分析著兇獸的‘材料特性’和‘受力結(jié)構(gòu)’,配上那地動山搖的狂暴錘擊,有種強烈的……反差感?對,就是反差!讓人覺得又兇殘又有點……莫名的滑稽?對,滑稽!可一想到那錘子砸在自己身上的后果,那點滑稽感立刻就變成了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沒錯!就是這種感覺!又兇又逗!‘詭劍’聽著太冷峻,太有距離感,不如……不如叫‘逗逼殺神’來得貼切!對敵時像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逗逼,下手時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冷酷殺神!”
“噗——‘逗逼殺神’?你這張嘴啊……不過,仔細想想,還真特么的形象!”
“噓!小聲點!霍師兄還在那邊呢!”
“怕啥,霍師兄性子隨和,你看他對戰(zhàn)師姐多溫柔細心,才不會因這點玩笑話生氣……”
“‘逗逼殺神’……嘿嘿,這名號要是傳出去,保管比什么‘詭劍’更讓人印象深刻!”
這些議論聲雖然刻意壓低了,但又怎能完全避開修士敏銳的聽覺。那位一直負手而立、神色肅穆的金丹長老,聽著身后弟子們壓抑不住的驚嘆與調(diào)侃,古井無波的臉上,嘴角幾不可察地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的目光掃過那死狀凄慘的碎星犀,又落回霍天淵看似單薄的背影上,心中亦是感慨萬千。此子行事,天馬行空,完全無法以世俗常理揣度,或許,這正是他能被兩位堂主共譽為“亂世奇才”的原因所在。
戰(zhàn)玲瓏服下以星輝靈草為主藥煉制的靈液后,原本蒼白如紙的臉頰迅速恢復(fù)了一絲血色,神魂中因強行沖擊殺陣而留下的隱痛與虛弱感,也被那溫和而浩瀚的星辰藥力緩緩撫平、滋養(yǎng)。她盤膝而坐,微閉雙眸,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周圍那些關(guān)于霍天淵的議論,她一字不落地聽在耳中。清冷的眸光透過眼縫,落在那個正細心為自己護法的男子側(cè)臉上,見他非但沒有絲毫不悅,反而嘴角微揚,似乎覺得那些評價頗有意思,她心中不由莞爾。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霍天淵并非刻意嘩眾取寵,他只是習(xí)慣于用自己理解、解析乃至“改造”萬物(包括敵人)的方式去應(yīng)對一切挑戰(zhàn)。這種源于本真的、近乎“道”的獨特視角,在庸人看來是詭異,是逗逼,在她眼中,卻是洗盡鉛華、直指本質(zhì)的智慧光芒,是她愿意生死相托的根基。
然而,隕星秘境從來不是云夢宗一家的后花園。
就在云夢宗眾人即將收拾完畢,準(zhǔn)備繼續(xù)探索之際,河床上游的拐角處,隱約傳來了衣袂破風(fēng)之聲,以及幾道陌生的、帶著警惕與疲憊的氣息。很快,一支約莫十人左右、服飾各異、顯然來自不同宗門或家族的修士小隊,出現(xiàn)在了視野的盡頭。他們似乎也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不少人衣袍破損,沾染著血跡與塵土,神情緊張而戒備。當(dāng)他們的目光越過河床,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具如同小山般、極具視覺沖擊力的碎星犀尸體,以及旁邊正在休整、氣息渾厚的云夢宗隊伍時,所有人都不由得愣在了原地,臉上瞬間浮現(xiàn)出強烈的忌憚、震驚與探究之色。
兩支隊伍隔著一段距離遙遙相對,氣氛驟然變得微妙而緊張,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弦在悄然繃緊。
那支陌生隊伍中,似乎有人認出了云夢宗制式袍服上的云夢紋飾,立刻低聲與同伴快速交換著信息。他們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云夢宗眾人,尤其在氣息淵渟岳峙的金丹長老,以及剛剛制造了那巨大動靜、此刻卻顯得頗為“人畜無害”的霍天淵身上,反復(fù)停留、審視?;籼鞙Y那身普通的青袍,在此刻仿佛被無形地鍍上了一層神秘而危險的光環(h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