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強行構(gòu)筑的、冰冷的、堅硬的、用以支撐自己面對一切絕境的外殼,在那熟悉到靈魂都在顫栗的目光注視下,轟然崩塌,碎成齏粉。
驚愕、難以置信、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獨自支撐太久太久所積累的無盡委屈……無數(shù)種復(fù)雜到極致的情緒,如同積蓄了萬年的火山,瞬間沖垮了她所有的理智與防線。那雙清冷如亙古不化冰雪的眼眸中,寒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幾乎要溢出來的、水光瀲滟的脆弱、放松與……難以言喻的依賴。
“鐺啷——”
一聲清脆而帶著空曠回音的金屬撞擊聲,突兀地響起,打破了這死寂的凝固。
她手中的古劍,那柄與她心神相連、視若生命的伙伴,再也無法被那顫抖無力的手指握持,脫手墜落,劍身與冰冷的骨骼地面相觸,發(fā)出令人心魂俱顫的哀鳴。
她看著霍天淵,嘴唇微微翕動,蒼白干裂的唇瓣顫抖著,似乎有千言萬語、無盡的恐懼與后怕堵在喉間,最終,卻只化作了一聲極其輕微、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與哽咽的呼喚,仿佛瀕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天……淵?”
聲音虛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絮,細微得幾乎要被虛空吞沒,卻仿佛耗盡了她生命中最后一絲支撐的力氣。
話音未落,她那一直強行挺直、如同標槍般不曾彎曲半分的脊梁,終于再也無法承受那排山倒海而來的疲憊與放松,微微一軟,帶著某種釋然、某種塵埃落定的安寧,以及徹底的虛脫,向后倒去。
霍天淵心頭如同被重錘猛擊,沒有絲毫猶豫,一個箭步上前,在她纖弱的身軀即將觸及那冰冷污穢的地面之前,伸出雙臂,穩(wěn)穩(wěn)地、卻又極致輕柔地,將她整個人,連同她那破碎的驕傲與沉重的疲憊,一起攬入了自己同樣布滿傷痕、卻依舊渴望給予溫暖的懷中。
入手處,是一片冰涼與無法控制的細微顫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體的虛弱,感受到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后的綿軟無力,感受到劫后余生帶來的巨大驚悸在她體內(nèi)引起的余波。他緊緊抱著她,用盡全身的力氣,仿佛要將自己生命中所有的熱度、所有的生機都傳遞過去,用自己的身軀為她構(gòu)筑起最后一道屏障,隔絕外界的寒冷、危險與絕望。
“是我,玲瓏……是我……我找到你了……”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更帶著一種磐石般不容置疑的安定力量,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復(fù)著,像是在安撫她,也像是在確認這并非夢境,“沒事了……別怕……我在這里……再沒有人能傷害你……”
戰(zhàn)玲瓏沒有掙扎,沒有言語,甚至沒有力氣去回應(yīng)。只是順從地、甚至是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依賴,將額頭輕輕抵在他堅實卻同樣遍布傷口的肩頭,緩緩閉上了那雙承載了太多疲憊與堅強的眼眸。長久以來強行壓制的恐懼、獨自面對絕境的孤獨、在生死線上反復(fù)徘徊的無助與絕望,此刻終于找到了唯一可以信賴的宣泄口。緊繃的心神徹底土崩瓦解,極致的疲憊如同無邊無際的黑色潮水,瞬間將她所有的意識淹沒。兩行清淚,再也無法抑制,順著她蒼白的面頰無聲滑落,滾燙的淚珠滴落,浸濕了他肩頭那早已被血污與塵垢浸透的破碎衣袍。
在這片被毀滅風(fēng)暴徹底洗禮過的、如同宇宙墳場般的死亡絕域,在這由遠古巨獸頭骨守護的、散發(fā)著微弱卻頑強星輝的狹小洞穴前,兩個傷痕累累、在生死邊緣掙扎徘徊的靈魂,跨越了看似不可逾越的絕望距離,終于再度緊緊相依,彼此的溫度成為了這冰冷虛空中唯一的真實。
霍天淵一手緊緊環(huán)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肢,支撐著她完全虛軟的身體,另一只手,帶著無比的珍視與小心翼翼,輕輕拍撫著她因啜泣而微微顫抖的背脊。感受著她細微的、壓抑的哭聲逐漸平息,呼吸從急促紊亂變得悠長而平穩(wěn),最終陷入深沉的無意識睡眠,他心中充滿了巨大的、近乎虛脫的慶幸,以及一種蝕骨焚心的后怕——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晚上片刻,若是那縷感應(yīng)徹底消失……
他低頭,凝視著懷中女子蒼白卻終于卸下所有防備、安然沉睡的容顏。那雙總是清冷示人、洞徹虛實的眼眸此刻緊閉,長而密的睫毛上還掛著細碎晶瑩的淚珠,如同晨露沾染于冰雪之上。一種難以言喻的、混雜著極致心疼、誓死守護與無比堅定信念的洶涌情感,在他歷經(jīng)磨難的胸腔中澎湃激蕩,沖刷著所有的疲憊與傷痛。
他找到了她。
無論這片崩塌的秘境還隱藏著怎樣未知的兇險,無論前方的道路是否通往更深的絕望,至少在此刻,他們在一起,呼吸相聞,心跳相依,彼此成為對方在無盡黑暗中,唯一的光亮與不容摧毀的支點。
這,便是在這萬物終焉的廢墟里,于絕境之中,開出的最珍貴、最脆弱,卻也最堅韌的希望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