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藝閣甲字區(qū),除了與掃帚、廢料為伍,另一項占據(jù)霍天淵大量時間的,便是跑腿傳話。這活計看似簡單,無非是充當各房各坊與物資倉庫、或其他部門之間的人形傳聲筒,但要想干好,卻也需要幾分機靈和變通。而霍天淵,則將這份枯燥,硬生生變成了展示其“語言藝術”的個人舞臺。
這日臨近午時,他剛清理完煉器坊外的又一批廢料,正準備喘口氣,就聽到一號爐那邊傳來一聲粗獷的吆喝:“那個誰!掃地的!過來!”
霍天淵連忙小跑過去,喊他的是負責看守一號爐火候的彪形大漢,姓魯,大家都叫他魯師兄。魯師兄滿頭大汗,指著旁邊一個空了的材料筐,語氣急促:“快去倉庫,找劉管事,就說我一號爐急用三斤‘赤銅礦’,要純度高的,快點!爐子等著用呢!”
若是尋常雜役,接到指令,多半會應一聲“是”,然后悶頭就往倉庫跑。但霍天淵不一樣。他眼珠一轉(zhuǎn),臉上立刻堆起既理解又緊迫的表情,重重一拍大腿:
“得令!魯師兄您放心!您這爐火正旺,如同那蛟龍待飛,正是需要赤銅礦這等至陽至剛之物添薪加柴的關鍵時刻!耽誤不得,一刻都耽誤不得!我這就去倉庫,定將您這如同烈火般急切的需求,原原本本、添油加醋……啊不是,是情真意切地稟報給劉管事!定要讓他老人家知道,您這兒等那赤彤彤、亮閃閃、蘊含太陽精火的寶貝礦石,等得是望眼欲穿,心急如焚吶!”
他這一番話,如同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又帶著夸張的比喻和強烈的情緒渲染,直接把那魯師兄給說懵了。魯師兄張了張嘴,本來因為焦急而緊鎖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臉上甚至露出一絲哭笑不得的神情,揮了揮手:“……少貧嘴!快去!”
“好嘞!魯師兄您就瞧好吧!”霍天淵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他并未直接去倉庫,而是先繞到丹房附近,正好碰到一位相熟的、負責看管低級藥庫的雜役弟子,名叫小順。他拉住小順,壓低聲音,臉上帶著神秘兮兮的表情:
“順子哥,趕緊的!魯師兄那邊火龍翻身,急需赤銅精礦穩(wěn)住陣腳!我這就要去劉管事那兒搬救兵!你這邊要是有啥需要指帶的,趕緊說,我順道給你辦了!過了這村可沒這店,等下回我化身急腳金剛,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小順被他這“火龍翻身”、“急腳金剛”的說辭逗得直樂,連忙道:“正好正好!幫我跟劉管事說一聲,甲三丹房上次領的‘清心草’快用完了,再備五斤,下午我過去取?!?/p>
“妥了!甲三丹房,清心草五斤,安撫心神,助各位師兄師姐煉丹時靈臺清明,不出差錯!包在我身上!”霍天淵拍著胸脯保證,然后又風風火火地跑了。
一路上,但凡遇到相熟的低階弟子或雜役,他都會用類似的方式,將他這趟“緊急任務”渲染得如同出征救火一般,語氣急促,表情豐富,引得眾人紛紛側目,有的搖頭失笑,有的則被他帶動,真覺得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終于,他沖到了位于百藝閣中部的物資倉庫。倉庫管事是一位戴著老花鏡、總是慢條斯理的老頭,姓劉。此刻,劉管事正悠閑地坐在柜臺后,捧著一杯熱茶,看著一本泛黃的書冊。
霍天淵一個“急剎車”停在柜臺前,雙手撐著膝蓋,裝作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胸口劇烈起伏(其實以他的體質(zhì),這點路根本不算什么)。
“劉……劉管事!不……不好了!”他喘著粗氣,語氣帶著“十萬火急”的夸張。
劉管事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從老花鏡上方瞥了他一眼,對于這個最近在底層弟子中小有名氣的“活寶”雜役,他已是見怪不怪。
“何事驚慌???天塌下來了?”劉管事呷了口茶,不緊不慢地問。
“天倒是沒塌!但魯師兄那一號爐的火,快要壓不住了!”霍天淵直起身,手舞足蹈地開始他的“表演”,“魯師兄讓我火速前來,求取三斤品相上佳的赤銅礦!您是沒看見,魯師兄那汗流得,跟下雨似的!那爐火咆哮的,跟餓了三天肚皮的兇獸似的!就等著您這兒赤彤彤、蘊含太陽精火的赤銅礦下去,才能降服火獸,順利煉出神兵利胚??!劉管事,這可是關乎甲字區(qū)煉器大業(yè)的緊要關頭,您可千萬不能耽擱??!”
他一邊說,一邊用極其期盼的眼神看著劉管事,仿佛劉管事手中握著的不是礦石,而是救命的仙丹。
劉管事聽著他這極度夸張、卻又繪聲繪色的描述,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最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口茶水差點噴在賬本上。他放下茶杯,指著霍天淵,笑罵道:“你小子……每次來都要唱這么一出!那魯大錘(魯師兄的外號)要是知道他的一號爐在你嘴里成了快要爆炸的兇獸,非得找你算賬不可!”
話雖這么說,劉管事手上的動作卻利索了起來。他一邊笑著搖頭,一邊轉(zhuǎn)身從身后的貨架上,熟練地稱取出三斤顏色赤紅、純度明顯不錯的赤銅礦,用一個皮袋子裝好,遞給霍天淵。
“喏,趕緊給你那‘火獸’送去吧!別真讓它‘炸’了。”劉管事忍俊不禁。
“得令!謝劉管事救命……啊不是,是解圍之恩!”霍天淵接過皮袋,表情鄭重地行了個不倫不類的禮,然后又仿佛想起什么,語速極快地補充道,“哦對了!還有甲三丹房的順子哥托我?guī)€話,他們那兒的清心草庫存告急,需五斤救急,下午來??!說是關乎靈臺清明,煉丹成敗呢!”
“知道了知道了,五斤清心草,記下了?!眲⒐苁滦χ鴵]揮手,“快去吧,你這說書先生再耽擱下去,我怕那魯大錘真要提著錘子來找我了?!?/p>
霍天淵嘿嘿一笑,這才抱著赤銅礦,心滿意足地轉(zhuǎn)身,又是一路小跑,嘴里還模擬著戰(zhàn)鼓的聲音:“咚咚咚!赤銅救兵已到!爐火兇獸休得猖狂!”
他這番跑腿,不僅高效地完成了任務,更重要的是,他將原本枯燥乏味的傳遞過程,變成了一場讓人捧腹又印象深刻的“單口相聲”。倉庫的劉管事,煉器坊的魯師兄,丹房的小順,以及沿途那些被他“演出”逗樂的弟子,都在不知不覺中,記住了這個名叫霍天淵、有點特別的小雜役。
他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這種獨特的“說書先生”式的溝通方式,正在為他在這人際關系復雜的百藝閣底層,悄然編織著一張無形卻有用的人情網(wǎng)絡??嘀凶鳂罚粌H僅是自我安慰,更可以成為一種獨特的生存策略和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