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比開幕的喧囂與萬眾矚目的沸騰,如同一個短暫而絢爛的幻夢,隨著霍天淵踏出演武廣場,便迅速被現(xiàn)實冰冷的觸感所取代。他并未返回原先那間熟悉的雜役房,而是按照宗門規(guī)定,跟隨著一名面無表情的執(zhí)事,前往他被重新分配的區(qū)域——北山雜物院。
與外門弟子居住的靈氣相對充裕、環(huán)境清幽的院落相比,北山雜物院坐落在云霧山主脈延伸出的一條貧瘠支脈腳下。此地靈氣稀薄,幾近于無,空氣中常年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霉味、塵土以及各種雜物堆積產生的混雜氣息。院墻低矮斑駁,幾排簡陋的土石結構房舍雜亂分布,這里負責收整、處理宗門各殿宇淘汰下來的廢舊器物、破損法器殘片、以及一些不入流的低階靈植廢料,是外門中最苦、最累、也最沒有前途的雜役區(qū)之一。
顯然,霍天淵在小比開幕式上那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不安分”,或者說他雜役的身份卻敢參與小比的“僭越”,已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這北山雜物院的分配,未嘗沒有幾分敲打與冷處理的意味。
“你,霍天淵,日后便負責丙字庫房的清掃、歸類,以及每日將篩選出的廢料運往后山廢料谷傾倒。”執(zhí)事冷硬地交代完,指了指角落里一間最為破敗、緊挨著臭氣熏天的潲水桶的房間,“那就是你的住處?!闭f罷,便不再多看一眼,轉身離去。
霍天淵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潮濕、霉爛和餿臭的氣味撲面而來。房間狹小陰暗,僅有一張鋪著干草的破木床,一張歪腿的木桌,除此之外,別無他物。窗戶紙破損多處,冷風嗖嗖灌入。
他沒有抱怨,甚至臉上都沒有出現(xiàn)一絲多余的表情。默默地放下那少得可憐的行李,挽起袖子,便開始動手收拾。清掃蛛網,修補窗紙,用清水反復擦洗地面……他做得一絲不茍,如同在進行某種儀式。身體的勞碌,并未讓他心神沉寂,反而在這種重復性的動作中,他的大腦愈發(fā)清明。
“此地雖陋,靈氣匱乏,正好磨練心志。外界的輕視與打壓,不過是修行路上的磨刀石?!彼闹心睿凵衿届o無波。比起資源的匱乏,他更在意的是如何在這看似絕境的環(huán)境中,繼續(xù)自己的修行。
白日里,他如同所有最底層的雜役一樣,忙碌于丙字庫房那堆積如山的廢舊雜物之中。搬運沉重的破損石鎖、分揀銹蝕的金屬碎片、清理沾染著不明污漬的廢棄符紙……這些活計枯燥、骯臟且耗費體力。同院的雜役大多麻木不仁,或唉聲嘆氣,或眼神渾濁,渾噩度日。霍天淵卻在他們之中,顯得格格不入。他沉默寡言,只專注于手中的活計,動作高效而精準,仿佛每一件廢品在他手中,都自有其規(guī)律。
他甚至在搬運那些廢棄法器殘片時,會暗中以微弱的神識感知其內部殘存的、幾乎消散的靈力結構,嘗試理解它們損壞的原因,揣摩其原本的煉制手法。在分揀廢棄符紙時,他會留意那些繪制失敗的紋路,與自己繪制“爆裂符”時的失敗經歷相互印證。他將這苦役,也當成了另一種形勢的修行——鍛煉體力,磨練耐心,于細微處感悟器、符之道的基礎。
然而,真正的修行,在白日蟄伏,于夜晚蘇醒。
是夜,月隱星稀,寒風凜冽。雜物院的雜役們早已因白日的疲憊而沉沉睡去,鼾聲此起彼伏?;籼鞙Y卻悄無聲息地起身,如同一道影子般滑出房間,避開了夜間偶爾巡邏的守衛(wèi),憑借著“靈影步”的精妙,熟稔地穿過崎嶇的山路,來到了后山那處人跡罕至、連妖獸都罕至的寂滅崖。
此地怪石嶙峋,寸草不生,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死寂之氣,連稀薄的天地靈氣在這里都仿佛凝固了一般,是宗門公認的“廢地”。
他剛在崖邊一塊形如臥牛的青石上站定,一道模糊的、仿佛與周圍夜色融為一體的虛影,便無聲無息地出現(xiàn)在他身側。沒有強大的靈力波動,沒有懾人的氣勢,但霍天淵立刻躬身行禮,態(tài)度恭敬無比:
“師尊。”
那虛影微微頷算,看不清具體面容,只有一雙深邃如同星空的眼眸,在黑暗中閃爍著睿智而平和的光芒。他并未詢問霍天淵在新雜役處的處境,仿佛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白日為役,磨皮煉骨,觀微識著,乃修‘行’。”師尊的聲音直接響在霍天淵的識海,平和而縹緲,“夜晚為修,凝神聚氣,問道求真,乃修‘心’。明暗交替,方是道之常衡。”
“此地靈氣雖近乎枯竭,死寂之氣彌漫,卻正合你當下所需?!睅熥鹄^續(xù)說道,“你之前突破,借了丹藥之力,靈力雖增,根基卻稍顯虛浮,神識亦因小比緊張而未能徹底沉靜。在此地修煉,無法依賴外界靈氣補充,迫使你只能向內挖掘,錘煉自身靈力之精純,凝聚神識之核心。死寂之氣,更能助你滌蕩心中因外界干擾而產生的雜念,回歸本真?!?/p>
霍天淵恍然大悟,心中對師尊的安排敬佩不已。這看似絕地的寂滅崖,竟是他鞏固境界、夯實根基的絕佳場所!
“屏息凝神,內觀丹田,引氣訣運轉,非為吸納,而為……淬煉!”師尊指點道。
霍天淵依言盤膝坐下,摒棄所有雜念,全力運轉“引氣訣”。果然,外界幾乎感應不到絲毫靈氣匯入,他只能不斷壓榨、提純丹田內自身的靈力,使其在一次次周天運轉中,被反復錘煉,去蕪存菁,變得更加凝實、精純。同時,那無所不在的死寂之氣,如同冰冷的磨石,不斷打磨著他的神識,起初令人煩躁不安,但堅持下來后,卻感覺神識變得更加凝聚、敏銳。
這個過程,比依靠靈氣修煉更加痛苦、緩慢,如同在無水之地挖掘深井,全憑自身毅力。汗水很快浸濕了他的衣衫,又被夜風吹得冰冷。但他咬牙堅持著,眼神越來越亮。
隨后,師尊開始指點他“靈影步”與“玄水刺”在靈力精純操控下的進一步變化,如何在幾乎不引動外界靈氣的情況下,將速度與威力發(fā)揮到極致,如何將神識與法術更完美地結合。
夜色深沉,寂滅崖上,一明一暗兩道身影,一道在苦苦錘煉,一道在默默守護。
當遠天泛起第一縷微光時,霍天淵才緩緩收功。雖然一夜未眠,靈力消耗巨大,但他眼中卻毫無疲態(tài),反而精神奕奕,感覺丹田內的靈力更加沉凝,神識也仿佛被洗滌過一般,清晰無比。
他對著師尊虛影消失的方向深深一拜,然后悄然返回北山雜物院,換上雜役服飾,拿起掃帚,再次融入了那碌碌無為的人群之中。
無人知曉,這個沉默寡言、做著最卑賤活計的少年雜役,在昨夜經歷了怎樣的蛻變。
明為雜役,暗苦修。
一條充滿荊棘,卻直指大道的征程,就在這白日與黑夜的交替中,悄然啟程?;籼鞙Y的道心,在這極致的反差與磨礪下,正變得愈發(fā)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