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章 微光與塵?！罕葡碌膱猿郑ǖ?頁）

殘陽如血，將天邊最后幾縷云彩染成凄艷的橘紅，也給百藝閣那片恢弘的建筑群勾勒出黯淡的金邊。象征著下工的、比晨鐘稍顯悠長些的鐘聲，終于在雜役處上空回蕩起來。

霍天淵將最后一年混雜著藥渣和塵土垃圾倒入后山那深不見底的廢料淵，聽著那細碎的墜落聲久久沒有回響，仿佛被無盡的黑暗吞噬。他直起幾乎僵硬酸麻的腰背，長長地、帶著顫抖地呼出一口氣。這一口氣，仿佛吐盡了這一整日積攢的所有疲憊、塵土與那無處不在的廢料混雜氣味。

汗水早已浸透了他灰色的雜役服，又在傍晚的涼風(fēng)中被吹干，留下斑駁的白色鹽漬和深深的汗味。手掌上，新舊劃痕交錯，指甲縫里塞滿了洗不凈的黑泥。手臂和肩膀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那是過度勞累后的生理反應(yīng)。丹田之內(nèi)，那可憐的靈氣更是近乎枯竭，如同暴曬下的淺灘，只剩下些許濕潤的沙礫。

他推著空了的獨輪車，腳步沉重地走在返回雜役石屋的路上。夕陽將他孤單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射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隨著他的步伐扭曲、變形。周遭的其他雜役，也大多如他一般，沉默地、步履蹣跚地走著，像是一群被抽走了魂靈的木偶，臉上只有麻木與深深的倦意。

然而，就在這片沉沉的暮色與疲憊之中，霍天淵那沾滿灰塵的臉上，嘴角卻不自覺地微微彎起了一個弧度。

他的腦海中，如同走馬燈般，回放著白日的種種。

他想起了符箓堂外，自己用“御風(fēng)術(shù)”操控落葉組成的那個嘲弄一切的大鬼臉，想起了那兩位符箓堂師姐忍俊不禁的笑聲。那一刻，枯燥的清掃仿佛變成了一場有趣的游戲。

他想起了煉器坊前，自己“手滑”導(dǎo)致廢料滾落一地，然后手忙腳亂地與那些“調(diào)皮”的鐵疙瘩“對話”、“搏斗”的滑稽場景，想起了趙虎等人從譏諷到錯愕，最終忍不住笑出來的表情。那沉重的廢料，似乎也在那場自導(dǎo)自演的鬧劇中，暫時失去了壓垮人心的重量。

他還想起了跑腿路上，自己如何將魯師兄“要三斤赤銅礦”的簡單指令，演繹成一段“火龍翻身、急需救兵”的精彩說書，想起了劉管事笑得差點噴茶的模樣，以及沿途弟子們被他帶動起來的輕松氛圍?？菰锏呐芡龋兂闪怂故菊Z言藝術(shù)、傳遞微小歡樂的舞臺。

這些片段，如同黑暗中零星閃爍的微光，雖然微弱，卻真實地照亮了他疲憊的心田。

（內(nèi)心獨白：嘿，這么一想，今天好像也沒那么難熬嘛。至少，笑了好幾次。）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這些行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正式弟子，甚至在一些麻木的雜役同門眼中，或許顯得幼稚、可笑，甚至是“傻子”行徑。但他不在乎。

這并非單純的苦中作樂，更不是自甘墮落的沉淪。

這是一種選擇，一種在看似無法改變的艱難環(huán)境中，對自身心境的主動掌控。他選擇用幽默化解疲憊，用創(chuàng)意對抗枯燥，用樂觀稀釋絕望。他拒絕像其他人那樣，被日復(fù)一日的沉重勞作磨去所有的棱角與光彩，最終變成一具只會機械動作的行尸走肉。

這逗逼的行為藝術(shù)，是他守護自己本心不被侵蝕的鎧甲，是他在這塵埃般的底層生活中，為自己保留的一絲“人”的鮮活氣息，是屬于他霍天淵的、微不足道卻堅不可摧的反抗。

推開石屋那吱呀作響的木門，熟悉的潮濕霉味再次包裹了他。屋內(nèi)一片昏暗，冰冷。他沒有立刻點燃那盞珍貴的、耗油的油燈，而是就著窗外最后一點天光，走到墻角一個破瓦罐前，小心翼翼地將里面僅剩的小半碗清水，倒出一些在一塊相對干凈的布條上，仔細地擦拭著臉和手上的污垢。

冰涼的觸感讓他精神微微一振。

然后，他走到那硬邦邦的床板前，盤膝坐下。他沒有立刻開始修煉，而是先靜靜地坐了半晌，調(diào)整著呼吸，平復(fù)著身體殘余的酸痛，也將白日里那些有趣的回憶細細品味、珍藏。這短暫的“回味”時間，成了他一天中難得的、純粹屬于自己的寧靜時刻。

當(dāng)窗外最后一絲光亮也被夜幕吞噬，石屋內(nèi)徹底陷入一片黑暗時，他才緩緩閉上眼睛，開始運轉(zhuǎn)《基礎(chǔ)引氣訣》。

過程依舊艱難。此地的靈氣稀薄得令人發(fā)指，身體又處于極度疲憊的狀態(tài)，汲取靈氣的效率低到令人絕望。絲絲縷縷的靈氣如同羞澀的螢火，緩慢而艱難地匯入他近乎干涸的經(jīng)脈與丹田，帶來的增長微乎其微，幾乎感覺不到。

換做旁人，或許早已在日復(fù)一日的徒勞中放棄，或者陷入深深的絕望。

但霍天淵沒有。

他的心神沉靜，意念專注。因為他知道，放棄，就意味著真正被這片塵埃之地同化、吞噬。而堅持，哪怕只能汲取一絲一毫，也代表著希望尚未泯滅，代表著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向這看似固化的命運，發(fā)起一場沉默而持久的抗?fàn)帯?/p>

逗逼，是他的外在鎧甲，用以應(yīng)對世俗的磨礪。

堅持，是他的內(nèi)在核心，用以守護修行的本心。

黑暗中，他如同一個最耐心的礦工，在貧瘠的礦脈中，執(zhí)著地挖掘著那幾乎不存在的希望。身體的疲憊依舊，環(huán)境的惡劣未改，但他的道心，卻在這日復(fù)一日的塵埃與微光的交織中，被磨礪得愈發(fā)堅韌。

一夜，就在這無聲的汲取與堅持中，緩緩流逝。當(dāng)遙遠的東方再次泛起那熟悉的魚肚白時，他緩緩睜開雙眼，眸中雖帶著血絲，卻清澈而堅定。

新的一天即將開始，依舊是掃帚、廢料與跑腿。

但他知道，他依舊會帶著他那套獨特的“苦中作樂大法”，以及深藏于心的、對大道不懈的追求，繼續(xù)走下去。

微光雖微，終能破暗。塵埃雖渺，積土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