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透過刑部天牢的鐵窗,灑下幾縷慘淡的光,落在沈清柔囚服的破洞上,映出她眼底濃重的灰敗。牢房內(nèi)彌漫著潮濕的霉味與鐵銹氣息,墻角蛛網(wǎng)在微風中輕輕顫動,如同她此刻搖搖欲墜的生命。她蜷縮在冰冷的稻草堆上,雙手緊緊攥著粗糙的布料,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昨夜獄卒帶來的“最后一頓飯”還擺在墻角,早已涼透的米粥結(jié)了層薄霜,如同她即將凝固的血液。
“吱呀”一聲,牢門被推開,刺眼的陽光涌了進來,讓沈清柔下意識地瞇起眼睛。她看到鎮(zhèn)國公府的管家福伯帶著兩名侍衛(wèi)走進來,手中捧著一套漿洗干凈的青布衣裙,神色肅穆卻無半分鄙夷?!吧蚬媚?,”福伯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復雜,“國公爺與老夫人有令,讓您換上這身衣服,隨我們回府一趟。”
沈清柔的心臟猛地一縮,以為是處斬前的最后羞辱,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回府?是要在沈家祖宗面前,親手斬了我這個‘叛徒’嗎?”她抬起頭,眼底布滿血絲,曾經(jīng)楚楚可憐的面容此刻只剩狼狽與絕望。
福伯嘆了口氣,將衣裙放在稻草堆上:“姑娘誤會了。國公爺與老夫人念及你在府中生活了十余年,雖非親生,卻也有養(yǎng)育之情,不愿讓你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馗?,自有定論?!闭f罷,他便帶著侍衛(wèi)退到牢門外,留給沈清柔換衣的空間。
沈清柔盯著那套青布衣裙,指尖輕輕拂過平整的針腳——這布料雖普通,卻洗得干凈,袖口還縫補過,是府中下人常穿的樣式。她忽然想起幼時,老夫人曾親手為她縫過一件類似的夾襖,那時她還天真地以為,沈家真的會把她當親人。淚水毫無預兆地滑落,滴在衣裙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她緩緩起身,褪去滿是污垢的囚服,換上青布衣裙,盡管身形消瘦,卻也勉強整齊。
半個時辰后,沈清柔乘坐一輛簡陋的馬車回到鎮(zhèn)國公府。馬車駛進熟悉的朱紅大門,繞過曾經(jīng)嬉戲過的庭院,她透過車簾縫隙,看到滿園的牡丹開得正盛,艷色灼灼,卻再也沒有往日的歡喜,只剩物是人非的刺痛。馬車最終停在正廳外,她深吸一口氣,跟著福伯走了進去。
正廳內(nèi)氣氛凝重,沈毅坐在主位上,玄色常服襯得他面容更加威嚴,只是眼底的怒火已淡了幾分,多了些疲憊與復雜。老夫人坐在一旁,手中捻著佛珠,眉頭微蹙,神色難辨。沈清辭站在老夫人身側(cè),身著一襲月白繡竹紋的錦裙,氣質(zhì)清雅,目光平靜地落在沈清柔身上,無恨無怒,卻也無半分憐憫。
“沈清柔,”沈毅率先開口,聲音低沉,“陛下已下旨,判你斬立決。但我與老夫人商議后,終究念及十余年的養(yǎng)育之情,向陛下請了恩旨——免去你的死罪,貶為庶民,逐出京城,永世不得返回?!?/p>
“死罪……免了?”沈清柔猛地抬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甚至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沒想到沈家竟然會對她手下留情。
老夫人放下佛珠,聲音帶著幾分蒼老的疲憊:“你母親當年入府時,曾對我言明身世可憐,只求給你一個安穩(wěn)的去處。我答應過她,會護你長大。如今你犯下滔天大錯,本不該姑息,但我沈家世代忠良,不愿做趕盡殺絕之事。你走吧,從今往后,你與沈家再無任何關(guān)系,也不許再以‘沈’為姓。”
沈清柔的淚水瞬間決堤,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重重地磕了三個頭,額頭撞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滲出血跡:“祖母……父親……謝謝你們……謝謝你們饒我一命……”她此刻的懺悔不再有半分偽裝,只有劫后余生的慶幸與深深的愧疚。
沈毅看著她額頭上的血跡,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卻很快被堅定取代:“你不必謝我們。我們饒你,并非原諒你的罪行,而是為了對得起沈家的良心,對得起你母親當年的托付。你記住,若不是清辭提前截獲密信,阻止了回紇的偷襲,此刻不僅沈家滿門抄斬,大靖的北境也早已生靈涂炭。你的命,是用無數(shù)將士的鮮血和沈家的安危換來的,你需永世銘記。”
沈清辭走上前,將一個沉甸甸的布包遞給沈清柔,布包上繡著簡單的云紋,是她親手縫制的?!斑@里面有五十兩銀子,還有一些干糧和常用的藥材。”她的聲音平靜無波,“你被貶為庶民,無依無靠,這些東西或許能幫你在京城外立足。但你要記住,從今往后,不可再與任何不法之徒勾結(jié),不可再做危害大靖之事。若你再犯,無論是沈家,還是朝廷,都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p>
沈清柔接過布包,指尖觸到里面的銀子,沉甸甸的重量讓她心中一陣酸澀。她抬頭看向沈清辭,眼中滿是復雜——眼前這個女子,曾被她視為眼中釘,多次設計陷害,甚至間接導致她前世慘死,可如今,卻在她最落魄的時候,給了她一線生機?!敖憬恪彼龔埩藦堊?,想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千言萬語都堵在喉嚨里,最終只化作一聲哽咽。
沈清辭微微頷首,沒有再多言。她知道,自己饒沈清柔一命,并非出于仁慈,而是為了讓沈家擺脫“趕盡殺絕”的非議,更是為了給前世的自己一個交代——前世她死于沈清柔之手,今生她卻沒有讓沈清柔血債血償,而是選擇了寬恕,這既是對過去的告別,也是對自己的解脫。
老夫人看著跪在地上的沈清柔,輕輕嘆了口氣:“福伯,讓人備一輛馬車,送她出京吧。記住,送到城外三十里處便可,不必再送?!?/p>
“是,老夫人?!备2Ь吹貞馈?/p>
沈清柔再次對著沈毅和老夫人磕了一個頭,然后緩緩起身,跟著福伯向外走去。她的腳步沉重,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與過去的十年徹底告別。走到正廳門口時,她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沈毅依舊坐在主位上,神色威嚴;老夫人捻著佛珠,目光慈悲;沈清辭站在陽光下,身姿挺拔,如同雨后的翠竹,堅韌而清雅。這一幕,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中,成為她余生無法磨滅的記憶。
馬車駛出鎮(zhèn)國公府,沿著朱雀大街緩緩前行。沈清柔坐在馬車內(nèi),掀起車簾,看著熟悉的街道漸漸后退——曾經(jīng),她穿著華麗的衣裙,乘坐著精致的馬車,在這里接受眾人的矚目;如今,她穿著粗布衣裙,乘坐著簡陋的馬車,即將被逐出這座繁華的京城,再也無法回來。她看到街邊的小販在叫賣糖葫蘆,想起幼時沈清辭曾為她買過一串,甜得讓她記了很久;她看到茶館里說書先生在講英雄故事,想起蕭景淵曾帶她來聽,那時她還以為他是真心待她……往事如同潮水般涌來,讓她心中五味雜陳。
馬車駛出城門,城外的風光漸漸變得荒涼。福伯將馬車停在一片樹林旁,對沈清柔說道:“沈姑娘,前面就是三十里處了,老夫人吩咐,送到這里便可。你多保重。”
沈清柔點點頭,拿起布包,走下馬車。她看著福伯駕著馬車漸漸遠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中,才轉(zhuǎn)身朝著遠方走去。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卻暖不了她冰冷的心。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未來的生活會怎樣,但她知道,自己能活著,已經(jīng)是最大的幸運。她緊緊攥著布包,腳步堅定地向前走去,背影漸漸消失在樹林深處。
鎮(zhèn)國公府內(nèi),正廳的氣氛漸漸緩和。老夫人看著沈清辭,眼中滿是欣慰:“清辭,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既守住了沈家的仁慈,也給了沈清柔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p>
沈清辭微微躬身:“祖母過獎了。孫女兒只是覺得,斬草除根并非長久之計,留她一條性命,既能堵住外人的悠悠之口,也能讓她明白,善惡終有報,并非所有過錯都能用死亡來抵消。”
沈毅看著女兒,眼中滿是贊許:“清辭,你比父親想象的還要成熟。如今沈清柔已被逐出京城,蕭景淵也已伏法,沈家暫時安全了。但你要記住,回紇雖然此次偷襲失敗,卻不會善罷甘休,朝中也還有蕭景淵的殘余勢力,我們不可掉以輕心?!?/p>
“父親放心,”沈清辭點點頭,“女兒已經(jīng)讓暗衛(wèi)加強了對京城內(nèi)外的監(jiān)視,也與靖王殿下聯(lián)絡過,他會協(xié)助我們排查蕭景淵的殘余勢力。只要我們多加防備,定能應對接下來的危機。”
正廳內(nèi)的談話漸漸轉(zhuǎn)向了對未來的規(guī)劃,氣氛也變得輕松起來。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在沈清柔乘坐的馬車駛離京城后,不遠處的樹林里,一道黑影悄悄跟了上去。那黑影身著黑色夜行衣,頭戴斗笠,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緊緊盯著沈清柔遠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
這道黑影,正是回紇潛伏在京城的殘余間諜。他們一直暗中關(guān)注著沈清柔的動向,得知她被沈家免去死罪、逐出京城后,便決定將她帶回回紇——畢竟,沈清柔知曉沈家的許多秘密,也曾與他們合作過,或許還能成為他們?nèi)蘸髮Ω洞缶傅囊幻镀遄印?/p>
沈清柔并不知道,自己雖然逃過了死罪,卻又陷入了另一個漩渦。她以為自己能開始新的生活,卻不知,一場更大的危機正在前方等待著她,而這場危機,不僅會影響她自己的命運,還會在日后再次將沈家卷入風波之中。
此刻的鎮(zhèn)國公府,依舊沉浸在暫時的安穩(wěn)之中。沈清辭站在閣樓窗前,望著城外的方向,手中輕輕摩挲著暖玉。暖玉泛著淡淡的瑩白微光,似乎在提醒她,危險并未完全解除。她輕輕嘆了口氣,心中暗道:沈清柔,希望你能珍惜這次機會,好好生活,不要再卷入任何紛爭。否則,下次再相遇,我絕不會再對你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