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元年十月,漠北的寒風卷著細雪,將邊境軍營的帳篷吹得簌簌作響。中軍大帳內(nèi)卻暖意融融,地龍燒得正旺,空氣中彌漫著炭火與濃茶的混合香氣。帳中央擺放著一張寬大的紫檀木案,案上鋪設著明黃色的錦緞桌布,兩側(cè)分別陳列著大渝與北狄的旗幟,一桿玄黑鑲金龍旗獵獵生威,一桿青灰狼頭旗暗沉無光,無聲地昭示著雙方的立場與氣勢。
沈清辭身著一襲月白織金錦袍,裙擺處繡著暗紋祥云,腰間系著那條綴有暖玉的墨色玉帶——暖玉在燭火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隱隱散發(fā)出細微的暖意,護著她免受帳內(nèi)炭火與外界寒氣交替的侵擾。她坐在蕭玦身側(cè),身姿挺拔如松,卻又帶著幾分女子的溫婉,指尖輕輕搭在桌案上,目光平靜地看向帳門方向,心中卻早已將前世北狄與西突厥的談判伎倆在腦中過了一遍。
“陛下,北狄可汗拓跋烈與西突厥阿依慕公主到了?!睅ね鈧鱽硎绦l(wèi)的通報聲,打破了帳內(nèi)的寧靜。
蕭玦放下手中的茶盞,瓷杯與桌案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他抬眼看向沈清辭,眼中閃過一絲擔憂,卻很快被堅定取代,低聲道:“莫怕,有朕在?!?/p>
沈清辭回以一個安心的笑容,輕輕點頭——她怎會怕?前世她在冷宮之中,連烈火焚身的痛苦都承受過,如今不過是一場談判,縱使對方舌燦蓮花、心機深沉,她也有信心一一化解。
帳門被掀開,一股寒風裹挾著雪粒涌入,拓跋烈身著褐色皮袍,腰間系著鑲嵌寶石的彎刀,臉上帶著刻意堆砌的笑容,大步走了進來。他身后跟著的阿依慕公主,穿著西突厥特有的猩紅織金長裙,裙擺上綴著細碎的銀鈴,走動時發(fā)出叮叮當當?shù)穆曧?,像是在炫耀她的華貴。阿依慕的目光第一時間便落在蕭玦身上,眼中閃過一絲癡迷,隨即又看到他身側(cè)的沈清辭,眼底的癡迷瞬間被嫉妒取代,卻很快又掩飾過去,換上一副嬌柔的模樣。
“大渝陛下,別來無恙啊!”拓跋烈走到桌案另一側(cè)坐下,語氣帶著幾分刻意的熱絡,“此次能與陛下親自議和,真是北狄的榮幸?!?/p>
蕭玦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語氣平淡無波:“可汗有心了。朕今日設宴,是為議和而來,若可汗真心想談,便拿出誠意,不必說這些虛話?!彼穆曇舨桓撸瑓s帶著帝王的威嚴,讓拓跋烈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阿依慕見狀,連忙開口打圓場,聲音柔得像棉花:“陛下何必如此嚴肅?此次議和,不僅關(guān)乎兩國百姓的安危,更是我們之間化解誤會的好機會。臣妾聽聞皇后娘娘此次出使漠北,不僅膽識過人,還精通醫(yī)術(shù),真是世間少有的奇女子呢?!彼f著,目光落在沈清辭身上,看似夸贊,實則在打探——她早已聽說沈清辭手中的暖玉有解毒療傷之效,今日特意提及,就是想看看沈清辭的反應。
沈清辭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平靜,微微頷首道:“公主過譽了。臣妾不過是做了分內(nèi)之事,比起公主遠嫁西突厥,為部落謀福祉的壯舉,實在不值一提?!彼@話看似謙遜,實則暗指阿依慕不過是西突厥用來聯(lián)姻的工具,讓阿依慕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拓跋烈見狀,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陛下,皇后娘娘,此次議和,本可汗是帶著十足的誠意來的。只要大渝愿意與北狄和平共處,本可汗愿意將漠北南部三城割讓給大渝,每年還會向大渝進貢馬匹兩千匹、牛羊兩萬頭?!彼f著,眼中閃過一絲肉痛——南部三城是漠北為數(shù)不多的富庶之地,割讓出去,無疑是斷了北狄的一條臂膀,但為了暫時穩(wěn)住大渝,他也只能忍痛割愛。
蕭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看向沈清辭,眼中帶著詢問的意味。他知道,沈清辭對北狄的野心最為了解,她的意見至關(guān)重要。
沈清辭會意,端起茶盞抿了一口,緩緩開口:“可汗的誠意,臣妾看在眼里。只是,南部三城雖富庶,卻多是草原與荒漠,物產(chǎn)有限,每年的賦稅甚至不足以支撐當?shù)伛v軍的開銷。而北狄每年進貢的馬匹與牛羊,看似數(shù)量不少,但據(jù)臣妾所知,北狄近年來頻繁與西突厥交易,優(yōu)質(zhì)的馬匹與牛羊大多已運往西突厥,留給大渝的,恐怕多是老弱病殘吧?”
她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瞬間刺破了拓跋烈的偽裝。拓跋烈臉色一變,強裝鎮(zhèn)定道:“皇后娘娘這話可就不對了!本可汗怎會用老弱病殘糊弄大渝陛下?皇后娘娘怕是聽信了謠言吧?”
“是不是謠言,可汗心中最清楚?!鄙蚯遛o放下茶盞,目光銳利如刀,“臣妾這里有一份清單,上面詳細記錄了近半年來北狄與西突厥的交易明細,包括交易的馬匹數(shù)量、牛羊年齡,甚至還有交易的價格。可汗若是不信,臣妾可以讓人拿給您看看?!彼f著,便要吩咐侍衛(wèi)取清單,嚇得拓跋烈連忙擺手。
“不必了不必了!”拓跋烈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他沒想到沈清辭竟連這種細節(jié)都調(diào)查得如此清楚,心中不禁對她多了幾分忌憚,“皇后娘娘果然心思縝密,本可汗佩服。既然皇后娘娘對貢品不滿意,那本可汗可以再加一千匹優(yōu)質(zhì)戰(zhàn)馬,如何?”
沈清辭卻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可汗似乎誤解了臣妾的意思。臣妾并非嫌貢品太少,而是覺得,僅僅依靠割地與進貢,不足以保證兩國長久的和平。前世北狄也曾與大渝簽訂過和平協(xié)議,可不到三年,北狄便撕毀協(xié)議,率軍侵犯大渝邊境,導致邊境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shù)。臣妾想知道,這一次,可汗如何保證北狄不會重蹈覆轍?”
她的話擲地有聲,讓帳內(nèi)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拓跋烈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沒想到沈清辭竟會直接提及前世的舊事——此事雖然發(fā)生在“前世”,但沈清辭通過一些“蛛絲馬跡”將其包裝成“傳聞”,既敲打了拓跋烈,又不會暴露自己重生的秘密。
阿依慕見狀,連忙開口解圍:“皇后娘娘,前世的事不過是傳聞,當不得真。此次我們是真心想與大渝和平共處,若皇后娘娘不放心,我們可以立下誓言,若日后違背協(xié)議,定遭天譴!”她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算計——誓言這種東西,向來是約束君子的,像他們這樣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沈清辭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公主說得有道理。只是,空口無憑的誓言,實在難以讓人信服。臣妾倒有一個提議,不如我們簽訂一份盟約,將雙方的權(quán)利與義務詳細列明,若日后任何一方違背盟約,不僅要歸還所有割讓的土地與貢品,還要向?qū)Ψ劫r償十倍的損失。另外,我們還可以請周邊的部落首領(lǐng)作為見證,若有一方違約,其他部落便有義務協(xié)助受害方討回公道?!?/p>
這個提議可謂是釜底抽薪,不僅用具體的條款約束了雙方,還引入了第三方見證,讓北狄與西突厥根本沒有違約的機會。拓跋烈與阿依慕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不甘——他們沒想到沈清辭竟如此精明,連這種后路都堵死了。
“皇后娘娘的提議,未免太過苛刻了吧?”拓跋烈語氣帶著幾分不滿,“若是大渝先違背盟約,難道也要按照這個條款執(zhí)行嗎?”
“自然。”沈清辭毫不猶豫地回答,“盟約面前,人人平等。無論是大渝還是北狄、西突厥,只要違背盟約,都要受到懲罰。臣妾相信,陛下是明君,絕不會做出違背盟約、傷害百姓的事。不知可汗與公主,是否有這樣的信心?”
她這話將了拓跋烈與阿依慕一軍,若是同意,就意味著他們要徹底放棄違約的念頭;若是不同意,就等于承認他們沒有和平的誠意。拓跋烈心中糾結(jié)萬分,手指在桌案下緊緊攥著,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
阿依慕見狀,心中又生一計,她看向蕭玦,眼中帶著幾分委屈:“陛下,臣妾知道皇后娘娘是為了大渝百姓著想,可這樣的條款對我們實在太過苛刻了。臣妾愿意以個人名義向陛下保證,只要大渝愿意放寬條款,臣妾愿意說服西突厥可汗,與大渝永世交好。而且……”她說著,語氣變得更加柔媚,“臣妾對陛下的仰慕之情,天地可鑒,若陛下愿意,臣妾愿留在大渝,侍奉陛下左右,為兩國的和平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