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5章（第1頁）

煤油燈的光在知青點的土墻上晃悠，周知越攥著揉皺的紙，垂頭坐在炕沿上，斯文清秀的臉龐隱藏在陰影里，讓人看不清，連李偉遞過來的粗糧餅子都沒接。屋里其他三個知青見他這模樣，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圍了過來。

“知越，你別鉆牛角尖??！”睡在他隔壁炕的趙建軍放下手里的報紙，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實在，“你跟江晚晚好了那么長時間，彼此是什么樣的人都清楚，村里這流言過兩天就會消息的，別放在心上。”

另一個戴眼鏡的知青周明也跟著點頭，推了推眼鏡道：“就是，村里的流言都是一陣風(fēng)，過兩天就沒了。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穩(wěn)住，不是瞎琢磨?！?/p>

坐在桌邊的孫浩也湊過來，坐到周知越旁邊：“別愁眉苦臉的，都是新社會，救人那是好人好事可不是耍流氓。”

知青們的安慰還在耳邊打轉(zhuǎn)，趙建軍拍在他肩上的力道帶著實在的暖意，周明推眼鏡時鏡片反射的煤油燈光透著懇切，可這些掏心掏肺的鼓勵，落在周知越心里，卻像隔了層厚厚的棉花，半點沒驅(qū)散他真正的愁緒。

他垂著眼，手中的紙早已被他揉的變形，臉上卻還維持著幾分因“擔(dān)心分手”露出的愁容，心里卻在翻涌著完全相反的念頭：哪里是怕江家反對、怕晚晚提分手？他真正怕的，是二賴子這一鬧沒成功，把他之前的謀劃全攪黃了！

當(dāng)初跟江晚晚處對象，本就不是真心喜歡——他一個城里來的知青，哪甘心一輩子困在農(nóng)村？跟江家處好關(guān)系，不過是想借江家在村里的體面，多爭取些回城的機會?？山硗肀患依飳櫟锰?，總把他的虛情假意當(dāng)真心，纏得越來越緊，他早就想找機會分手，卻又怕落個“始亂終棄”的名聲，影響回城的政審。更何況，相比江晚晚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更好的選擇。

想到從某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他眼神里全是渴望和野心。他絕對不能錯過這次的機會。

二賴子的出現(xiàn)，本是他和另外一人的謀劃，他原以為二賴子撒潑訛人，能讓江晚晚主動分手，這樣他就能順理成章地脫身?？蓻]料到，江晚晚不僅沒被嚇住，反而把二賴子的謊話戳得明明白白，江家護女的架勢也擺得十足，半點沒提“分手”的話頭。

“知越？你咋還愣著？”趙建軍見他半天沒反應(yīng)，又拍了拍他，“真別瞎想了，明天找江晚晚聊聊就好了。”

周知越猛地回神，趕緊扯出個勉強的笑：“嗯，知道了，謝謝你們?！钡戎鄠兏髯曰乜恍菹?，他才悄悄攥緊了拳頭，指節(jié)泛白。不行，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得找那個人商量商量——當(dāng)初是對方出的主意，讓他先穩(wěn)住江晚晚，再借外力“體面”分手，現(xiàn)在出了岔子，對方總得給個新法子。

他借著去灶房倒水的由頭，悄悄摸出知青點，夜色里只有蛐蛐的叫聲陪著他。走在田埂上，晚風(fēng)帶著泥土的潮氣，卻吹不散他心里的焦躁。他怕的從不是留不住江晚晚，而是怕脫不了身，怕自己的回城路，被這樁不情愿的親事絆住腳。一想到這里，他腳下的步子又快了幾分，只想趕緊跟對方碰頭，把眼下的麻煩捋出個頭緒來。

周知越到達約定地點時，就發(fā)現(xiàn)陰暗角落里，此時正有了兩人在談話?；蛟S是腳步聲驚動到他們，里面立馬傳出呵斥聲，“誰？”

田埂邊的蘆葦叢被晚風(fēng)拂得“沙沙”響，混著蛐蛐的叫聲，反倒讓夜色里的動靜更顯清晰。周知越剛拐過村口那棵老槐樹，就聽見前方矮墻后的陰影里，傳來壓低的說話聲——一個聲音粗嘎，帶著幾分不耐煩；另一個聲音尖細，還藏著點沒壓下去的怨懟。

他腳步頓了頓，指尖下意識收緊，不用細聽，心里已明了：這兩人，是陳鳳蘭和二賴子。

“是我?！彼麤]再多猶豫，聲音壓得比夜色還低，腳步不停，踩著地上的碎石子往陰影里走，鞋跟碾過石子的輕響，在寂靜里格外分明。

“誰啊？”矮墻后傳來二賴子粗嘎的反問，跟著就有一道清麗的女聲響起，比二賴子的聲音多了幾分警惕，卻又帶著點刻意的柔媚：“知越，你怎么過來了？”話音剛落，就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像是有人從矮墻上收回了搭著的腿。

周知越剛走到陰影邊緣，就見兩道人影從矮墻后走了出來。走在前面的是陳鳳蘭，她穿著件碎花布衫，頭發(fā)用紅繩松松扎著，月光從她肩頭斜斜掃過，能看見她眼底藏著的急切；跟在她身后的是二賴子，腦袋還微微低著，臉上似乎還帶著白天被拆穿謊言的窘迫，只是那點窘迫里，又摻了幾分被人指使的不情愿。

二賴子看見周知越，先是愣了愣，隨即就皺起眉頭，語氣里滿是不忿：“是你啊？正好，我有事找你們倆商量呢。之前你們可是打包票保證老子一定能娶到江晚晚的，可是現(xiàn)在不光把臉丟了，還挨了頓打，你們說怎么辦？”

陳鳳蘭拉住動怒想要上前質(zhì)問的周知越，轉(zhuǎn)而皮笑肉不笑地問著二賴子，“說吧，把你的條件說出來。”

她清楚此時二賴子激憤的表現(xiàn)中想要得到什么。

聽到詢問，二賴子那股子沒處撒的激憤像是被瞬間掐斷的火苗，猛地就收了回去。他原本皺得能夾死蚊子的眉頭倏地松開，耷拉著的腦袋也“唰”地抬了起來。他微仰著頭，嘴角還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露出兩顆沾著煙漬的牙，“怎么說我都受了這么大罪，也不知道身上會不會留下什么毛病，總得去醫(yī)院瞧瞧，你們說是不是。。。。。?！?/p>

二賴子一邊說著，一邊用拇指快速搓著另外幾根手指的指尖。

陳鳳蘭和周知越對視一眼，都明白這錢他們就算不想給也得給。既然他們找到二賴子幫忙，就要承受后面二賴子無賴的要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