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那句“過時了……”,輕飄飄的,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的評語,卻像一記無形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高臺上每一個勛貴老將的臉上。
英國公張銘的身體劇烈地一晃,險些栽倒在地。
他身后的幾名侯爵、伯爵連忙上前扶住,卻只感覺到老人手臂上傳來的、如同死灰般的冰冷與顫抖。
過時了?
多么簡單,又多么殘酷的三個字。
他們引以為傲的家學淵源,他們爛熟于胸的兵法戰(zhàn)策,他們祖輩在尸山血海中總結出的用兵之道,在今天,在這個小小的沙盤之上,被一個泥腿子出身的武夫,用一種他們聞所未聞的、近乎羞辱的方式,擊敗得體無完膚。
而龍椅上的那個年輕帝王,甚至連一絲一毫的驚訝都沒有。
他那平靜的眼神,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
這一刻,一股刺骨的寒意,從所有勛貴的心底,無可抑制地升騰起來。他們忽然意識到,皇帝陛下所謂的“公平”,從一開始,就是為他們量身定做的一座墳墓。
張狂面無人色地癱坐在地,雙目失神,嘴里依舊喃喃著“不可能”,但那聲音里的底氣,早已隨著沙盤上最后一枚紅色棋子的倒下,而煙消云散。
可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他猛地抬起頭,那張英俊卻扭曲的臉上,涌上了一股病態(tài)的潮紅。那是不甘,是羞憤,更是被逼到絕境后的瘋狂。
“末將不服!”
一聲歇斯底里的咆哮,打破了高臺上的寂靜。
張狂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猩紅的雙眼死死地瞪著御座上的朱祁鈺,那眼神中再無半分敬畏,只剩下賭徒輸光一切后的癲狂。
“沙盤推演,不過是文人騷客的紙上談兵!是陰謀詭計!是小道!”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變得尖利刺耳,“真正的戰(zhàn)爭,是刀槍見紅,是鐵騎對沖!我大明將士,靠的是一往無前的勇氣,而不是這些鬼蜮伎倆!”
他猛地轉向羅通,那眼神像是要將后者生吞活剝:“羅通!你敢不敢與我真刀真槍地打一場!你敢不敢讓你我麾下的兒郎,在這校場之上,堂堂正正地分個勝負?!”
這番話,如同在干柴上扔下了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所有勛貴子弟最后的希望和尊嚴。
“張將軍說得對!打仗靠的是真本事,不是擺棋子!”
“我等將門之后,何曾懼過陣前廝殺?!”
“陛下!臣等請命,實兵演武!以慰軍心!”
一時間,請戰(zhàn)之聲此起彼伏。他們就像一群溺水之人,死死地抓住了“實兵演武”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試圖用他們最熟悉,也自認為最擅長的領域,挽回一絲顏面。
于謙眉頭緊鎖,正要出言呵斥,朱祁鈺卻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年輕的帝王臉上,依舊掛著那抹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他似乎對張狂的垂死掙扎早有預料。
“準了?!?/p>
他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仿佛在同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張狂和勛貴們的臉上,頓時涌現(xiàn)出一陣狂喜。
然而,朱祁鈺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的笑容微微一僵。
“為了公平起見,”朱祁鈺的聲音慢悠悠地響起,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眾人心上,“朕將京營三大營中,裝備最為精良,訓練最為有素的‘神樞營’舊部中挑選出三百人,交由你來指揮?!?/p>
三百人!
神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