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先在經(jīng)歷了初期的震驚與暴怒之后,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冷靜了下來。
弟弟的死,非但沒有讓他失去理智,反而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中最后一絲源于土木堡大捷的傲慢與輕敵,讓他徹底清醒過來。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生平最可怕的對手。
他迅速收攏了所有能調(diào)動的力量,那些原本被他派出去四處劫掠的部落,也被他用最嚴厲的命令召回。短短數(shù)日之內(nèi),一支號稱五萬人的瓦剌主力大軍,便在捕魚兒海西南方向的一片開闊地帶集結(jié)完畢。
這里,是他精心為自己,也為明軍挑選的決戰(zhàn)之地。
他跨在戰(zhàn)馬上,遙望著東南方那片平坦的地平線,臉上恢復了屬于草原霸主的冷酷與自信。
他憑借著自己對這片土地深入骨髓的了解,選擇了一處三面環(huán)繞著低緩山丘,唯有正面無比開闊的巨大谷地。這里看起來,是騎兵展開沖鋒、發(fā)揮集團沖擊力的絕佳戰(zhàn)場,任何步兵方陣在這種地形面前,都像是擺在案板上的肉。
但也先的算盤,打得更深。
他知道,一旦明軍的主力被吸引進這片谷地,他們兩翼的機動空間,就會立刻受到那些看似平緩、實則足以遲滯大軍調(diào)度的山丘的極大限制。屆時,他便可以利用自己麾下騎兵最后的,也是最大的優(yōu)勢——無與倫比的機動性與沖擊力,從正面發(fā)起潮水般的、不計傷亡的輪番沖鋒,用人命去消耗明軍那可怕的火器彈藥。
只要能沖垮他們的一個角,只要能撕開一道口子,勝利就依舊屬于瓦剌!
他要用一場最原始、最野蠻的硬碰硬對決,來捍衛(wèi)草原民族最后的尊嚴!
他相信,火器再犀利,終究有打光彈藥的時候。而他的勇士,流淌在血液里的戰(zhàn)斗意志,是無窮無盡的!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舉一動,早已被無數(shù)雙眼睛,清晰地反饋到了數(shù)十里外的明軍中軍大帳之內(nèi)。
巨大的沙盤之上,代表著瓦剌五萬主力的黑色小旗,已經(jīng)密密麻麻地插在了捕魚兒海西南的那片谷地之中,其布防態(tài)勢,被精準地還原了出來。
羅通、趙毅、李達等一眾新銳將領(lǐng),正圍著沙盤,議論紛紛。
“陛下,也先這老賊,竟然敢主動集結(jié)主力,要跟咱們打決戰(zhàn)!他莫不是被伯顏帖木兒的死給氣瘋了?”趙毅撫摸著腰間的刀柄,臉上滿是躍躍欲試的興奮。在他看來,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不可輕敵!”剛剛被擢升為參將的一名將領(lǐng)指著沙盤,眉頭緊鎖,“也先選擇此地,看似開闊,實則三面受制。我軍大軍一旦深入,火炮陣地的轉(zhuǎn)移和側(cè)翼的防守,都會變得極為困難。末將以為,其中必有詐,不可輕進!”
“怕什么!我軍火器犀利,管他有什么詐!就在這平原上拉開陣勢,用炮轟,用銃打!我就不信,他五萬騎兵,還能比咱們的彈藥更多不成!”
整個大帳之內(nèi),充滿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一種是基于首戰(zhàn)大捷的絕對自信,主張一鼓作氣,與敵決戰(zhàn);另一種則是出于對也先這位老對手的警惕,認為應當穩(wěn)扎穩(wěn)打,步步為營。
就在這激烈的爭論聲中,一直沉默不語的朱祁鈺,緩緩從御座之上站起身。
他沒有理會眾將的爭論,徑直走到了沙盤之前。他的手中,拿著一卷由袁彬親自護送而來的、無比精細的羊皮地圖——【瓦剌全境軍事地形圖】。
這張由系統(tǒng)出品的地圖,其精細程度,遠超這個時代任何人的想象。上面不僅標注了每一條山脈河流,甚至連每一片小樹林、每一處可以藏兵的洼地、每一口能夠飲馬的水源,都標注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
他的目光,落在了沙盤上,也先那看似完美的布防之上,嘴角,卻勾起了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玩味笑容。
“也先,倒是很有眼光?!彼_口了,聲音不大,卻瞬間讓帳內(nèi)所有的爭論都平息了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匯聚到了他的身上。
“他給自己,選了塊風水寶地啊?!?/p>
眾將聞言,皆是一愣,不明白皇帝陛下為何會如此夸贊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