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遲遲,盛府后園的海棠開得正盛,粉白的花朵簇?fù)碓谥︻^。墨蘭(青荷)從袁家馬場歸來,眉宇間還帶著一絲未曾散盡的曠野氣息,步履輕快地往林棲閣走去。她剛剛在韓教練的贊許下,首次嘗試了駕馭“流星”越過低矮的障礙,那種凌空片刻的掌控感,讓她心潮微湃。
然而,這縷輕快在她路過花園假山時,被兩個灑掃丫鬟壓低的交談聲驟然打斷。
“……聽說了嗎?齊國公府的小公爺,要定親了!是嘉成縣主!”
“嘖嘖,真正的金枝玉葉!當(dāng)初郡主娘娘來認(rèn)親,果然就是斷了盛家姑娘的念想……”
墨蘭腳步微頓,目光下意識地投向暮蒼齋的方向。她心下了然,這消息于明蘭,不啻于一記驚雷。自己雖早已從那場不切實(shí)際的夢中抽身,轉(zhuǎn)而向內(nèi)求索、向外拓展,但聽聞此訊,心頭仍掠過一絲復(fù)雜的唏噓。那是為明蘭,也為自己和如蘭那曾輕易被“兄妹”名分碾碎的少女懷春。她斂了斂心神,并未停留,繼續(xù)走向林棲閣。外間的風(fēng)雨,他人的悲喜,終究是鏡鑒,而她自己的路,需得更穩(wěn)地走下去。
與此同時,暮蒼齋內(nèi)。
明蘭幾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反手關(guān)上房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方才在假山后強(qiáng)撐的鎮(zhèn)定瞬間瓦解。胸口劇烈起伏,臉色蒼白如紙。
她踉蹌走到床頭,拉開那個不起眼的小抽屜,顫抖著取出里面那只笑瞇瞇的陶瓷娃娃。這是去歲燈會,那人悄悄塞給她的。無人知曉,這空心瓷偶腹內(nèi),藏著她用最細(xì)的刻刀,懷著無比鄭重的羞怯刻下的兩個字——“元若”、“明兒”。
齊衡與明蘭。這是他們之間,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秘密證據(jù)。
“定親”二字,如同最鋒利的剪刀,將這最后一點(diǎn)隱秘的聯(lián)系徹底剪斷。腦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平寧郡主第一次踏進(jìn)盛府客廳的情形。
那位通身氣派的郡主,言笑晏晏,夸園子精致,贊老太太福氣,三句話不到,便輕巧地將話題引到“兒女”上。問生辰,嘆緣分,最后笑吟吟地下定論:“衡兒自幼孤單,若得這幾位好妹妹,是他前世修來的福。”
“妹妹”……好一個“妹妹”!
一句話,便將盛家三個蘭所有的可能,釘死在了“兄妹”的名分上。她記得自己當(dāng)時是如何乖巧地福身,如何平靜地喊出“郡主娘娘厚愛”,袖中的手卻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厝ズ?,她便將他送的紫毫筆鎖匣丟湖,鑰匙交給了小桃,吩咐“別讓我再找著”。
她以為早已放下,早已看開??蔀楹未丝?,心口還是會這樣痛?像被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喘不過氣。
眼淚涌上,模糊了視線。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肯哭出聲。走到窗邊將熄的炭盆旁,她伸出手,將兩張寫著字的紙條懸在暗紅的余燼之上。指尖顫抖,只需一松手,便灰飛煙滅。
窗外,恰在此時,隱約傳來小桃和丫鬟討論新得絨花的嬉笑聲,鮮活的人間煙火氣像道光,刺破了她內(nèi)心沉重的陰霾。
她猛地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