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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墨蘭81－書院回音 歸期已定（第1頁）

嵩陽書院坐落于嵩山南麓，層巒疊嶂如同天然的墨屏，隔絕了塵世喧囂。時值初春，山間寒意未褪，晨起時薄霧如乳白色的輕紗，纏繞著青黛色的峰巒與古樸的院舍，帶著沁入骨髓的清寂。盛長楓晨讀方畢，正于自己獨居的齋舍內(nèi)，就著微熹的晨光整理昨日聽講的筆記，窗外唯有松濤陣陣與遠處隱約傳來的誦經(jīng)聲，心境一片沉靜向?qū)W。

忽聞舍監(jiān)在外叩門，言京中有家書至，送信人風(fēng)塵仆仆，指名需親手交予盛三公子。

長楓心頭莫名一跳，一絲不安如同投入靜湖的石子，漾開細微的漣漪。他擱下筆，整理了一下略顯褶皺的學(xué)袍，快步走出齋舍。但見院中立著一臉倦容、衣襟沾露的漢子，雙手恭敬地奉上一封火漆密實的信函，那火漆上，隱約是林棲閣的印記。漢子壓低聲音，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三少爺，四姑娘再三吩咐，此信務(wù)必親手交到您手中，言道家中諸事，盼您親覽，速決?！?/p>

“有勞，辛苦了。”長楓接過信，入手只覺得那信封比往常略顯厚重，指尖觸及處，仿佛能感受到千里之外妹妹書寫時那份沉郁的心緒，心頭的不安瞬間放大。他不動聲色地謝過來人，額外多給了些賞錢，便攥緊信件，匆匆返回齋室，反手輕輕閂上了門。

室內(nèi)光線略顯昏暗，他走到窗邊，借著愈發(fā)清亮的天光，小心翼翼地拆開火漆。妹妹墨蘭那清麗而隱含風(fēng)骨的字跡躍然紙上，一如既往。他初讀時尚覺是尋常問候，語氣平和，然而，目光逐行掃過，神色便不由自主地凝重起來。信中所言京中“頗不寧靜”，榮氏舊事“血跡未干”，宮闈“隱憂暗涌”，父親“倦色”，母親“郁結(jié)”……尤其是那句“妹心中諸多疑難，關(guān)乎家事，亦關(guān)乎外間風(fēng)向，欲當面請教兄長，共商穩(wěn)妥之策”，字字含蓄，卻又字字千鈞，如同一記記悶雷，在他心湖深處炸響。

他太了解自己的妹妹了！墨蘭素來沉靜內(nèi)斂，心思縝密，若非情勢已到了讓她感到“獨木難支”、“夙夜憂思”的地步，覺出真正的危機迫近，絕不會寫下這樣一封意有所指、近乎催促他歸家的信！聯(lián)想到路上隱約聽聞的榮飛燕慘案、齊衡大婚背后的波瀾，再結(jié)合妹妹信中勾勒出的京中壓抑圖景，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脊梁，四肢百骸都透著一股冰冷的清醒。京城，那只繁華錦繡的巨獸，恐怕真的要張開吞噬一切的黑洞了！而盛家，看似安穩(wěn)，實則已站在了漩渦的邊緣！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狹小的齋室內(nèi)，只聽得見他略顯急促的呼吸聲。母親尚在禁足，心神不穩(wěn)；妹妹獨撐林棲閣，內(nèi)外周旋；幼弟需要引導(dǎo)，前程攸關(guān)；父親身處官場，如履薄冰……他作為兒子，作為兄長，作為盛家的一份子，豈能再安坐于這千里之外、看似平靜的書院象牙塔中？

必須回去！

這個念頭如同野火燎原，瞬間席卷了他的全部思緒。但書院規(guī)矩森嚴，非年節(jié)長假不得輕易離院，尤其此刻并非旬假朔望之期。他需得向山長陳情，求得準假。

嵩陽書院的山長程公，是位年過花甲、學(xué)問淵博如海、目光銳利如炬的大儒，素以嚴厲著稱，卻也極惜人才。長楓自入學(xué)以來，因著那份知恥后勇的狠勁與日漸扎實精進的學(xué)問，頗得程山長青眼。

長楓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仔細地將家書折好，收入懷中，又對水盆整理了一下衣冠，確保無不妥之處，這才懷著一顆七上八下卻又異常堅定的心，徑直前往山長平日理事的“明倫堂”。

程山長正在堂內(nèi)伏案校勘古籍，滿室書香墨韻。見長楓這個時辰求見，略顯意外，卻并未責(zé)怪，只抬了抬眼皮，示意他說話。

長楓恭敬地行過弟子禮，并未過多鋪墊贅言，直接從懷中取出那封家書，雙手呈上，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卻依舊泄露出了一絲難以掩飾的急切與憂慮：“學(xué)生冒昧打擾山長清靜，實因接到京中急信，家中似有變故，學(xué)生覽信后心緒難安，五內(nèi)俱焚。”他頓了頓，選擇坦誠部分擔憂，“家妹信中所言雖力求含蓄，然學(xué)生反復(fù)揣摩，恐京中局勢有異，風(fēng)雨欲來，家中父母姊妹身處其間，安危難料。學(xué)生身為人子人兄，實在無法于此際安心向?qū)W，懇請山長垂憐，準假讓學(xué)生回京一趟，探明情況，安頓家小，以全人倫孝悌?！?/p>

程山長目光如電，在長楓臉上停留片刻，見他雖面色因急切而微紅，眼神卻清明堅定，不見絲毫慌亂浮躁，暗暗點了點頭。他這才緩緩接過信紙，就著窗欞透入的光線，細細閱看。

明倫堂內(nèi)一時間寂然無聲，唯有書頁被小心翻動的細微聲響，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鳥鳴。程山長看得極慢，極仔細，布滿皺紋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那花白的眉毛時而幾不可察地微蹙，時而緩緩舒展。良久，他終于將信紙輕輕放回桌面，目光重新落在垂手侍立、難掩緊張的長楓身上，帶著一種歷經(jīng)滄桑、洞察世情的了然與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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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長楓，”程山長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帶著金石般的質(zhì)感，打破了室內(nèi)的沉寂，“你這位妹妹，心思之縝密，見微知著之能，非同一般閨閣?！彼⑽粗苯狱c評信中具體內(nèi)容，卻一語道破了墨蘭遠超年齡的敏銳與遠見?！熬┏侵兀_如激流險灘，風(fēng)云變幻，非是妄言。你能由此家書字縫行間，窺見危機，心系父母姊妹，孝悌之心可嘉，責(zé)任感亦強，此乃讀書人立身之根本，未曾忘卻?！?/p>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更為嚴肅，帶著諄諄告誡之意：“然，你需謹記，書院有書院的規(guī)矩，學(xué)問有學(xué)問的路徑。你既入我嵩陽門下，當以砥礪學(xué)問、涵養(yǎng)德行為首要。此番破例準你歸家，是體恤你人倫至情，亦是望你借此機緣，親身體察時局之艱險，世事之復(fù)雜，于實踐中磨礪心志，增益其所不能。而非讓你歸去便沉溺于家族瑣務(wù)，荒廢了根本，忘卻了向?qū)W初心?！?/p>

長楓聞言，心中大石落地，感激與敬意洶涌澎湃，他深深一揖到底，聲音帶著一絲哽咽：“學(xué)生……學(xué)生明白！定當時刻謹記山長教誨，不敢有一日懈怠，絕不敢辜負山長期許與書院栽培之恩！”

程山長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一絲幾不可察的緩和：“既如此，便準你一月假期。速去速回，將家中事務(wù)了結(jié)妥當，務(wù)必盡早歸來！莫要辜負了莊學(xué)究當初的舉薦之情，亦莫要辜負了書院這片清靜之地對你等的期望。學(xué)問之道，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望你歸來之時，能心無旁騖，更加潛心向道，方不負此行?！?/p>

“學(xué)生叩謝山長恩準！”長楓再次鄭重行禮，心中充滿了暖流與力量。山長不僅準假，更有維護與點撥之意，這份知遇與看重，他銘感五內(nèi)。

“去吧?！背躺介L揮了揮手，目光重新落回案頭古籍之上，最后叮囑道，“路上小心。記住，無論外界風(fēng)雨幾何，自身立得住，方是抵御一切驚濤駭浪的根本?！?/p>

長楓恭敬地退出明倫堂，直到走出很遠，才感覺那緊繃的心弦稍稍松弛。他立刻返回齋舍，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簡單的行裝，一顆心早已穿越千山萬水，飛回了那迷霧籠罩、暗流洶涌的汴京城。妹妹的信，山長的叮囑，交織在他心頭。他知道，此番歸去，絕非探親那么簡單。他必須盡快弄清京中局勢，與父親、妹妹商議應(yīng)對之策，穩(wěn)住林棲閣，然后，盡快返回書院，更加努力地充實自己。

風(fēng)雨欲來，他必須爭分奪秒。當他踏著暮色離開嵩陽書院那莊嚴的山門時，回望了一眼在蒼茫暮色與繚繞山霧中若隱若現(xiàn)的院舍，心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緊迫感與責(zé)任感。前方，是未知的挑戰(zhàn)，而他，必須迎難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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