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頷首,目光卻并未聚焦在我身上……
靜默了片刻,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像在自言自語,又像在對我這個唯一的聽眾,揭開一段塵封的往事。
“那孩子……小澤,來到我們身邊后,”他緩緩說道,“雪梅的反應,出乎了我的意料?!?/p>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平復再次被勾起的情緒。
“她初始的驚愕過后,沒有吵鬧,沒有質(zhì)問,只是默默垂淚。隨后,她便俯身,拉過那孩子的手,輕聲問:‘孩子,吃飯了沒有?’”
那孩子——小澤,瘦得像棵風一吹就倒的秋草,臉上帶著驚惶……
聽到云雪梅溫柔的問話,他先是猛地一顫,下意識地想抽回手,但那手被云雪梅溫熱柔軟的掌心包裹著,竟一時僵住了。
他低著頭,不敢看人……
“沒……沒吃?!甭曇艏毴粑抿浮?/p>
就是這聲回答…讓云雪梅的眼淚落得更兇,她用手背抹去眼淚…沒有再多問一句關(guān)于孩子來歷的話,只是牽起他的手……
“走,阿姨給你下碗面,再窩個雞蛋。正長身體的時候,餓著可不行?!?/p>
她牽著他走向廚房,小澤起初步子有些踉蹌……云雪梅一邊走,一邊語氣絮絮叨叨,像是在對自家晚輩說話:“正好,早上熬的小米粥還有,周啟明…你叔…你爸…就愛喝這個,你也喝一碗,暖暖胃?!?/p>
周教授的聲音將我的思緒從那個想象中的廚房拉回,他繼續(xù)用那種悠遠的語調(diào)敘述著:
“自那天起,雪梅就把小澤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她翻出存了好久的布料…比劃著,給孩子做新衣服,說‘孩子穿著要舒坦些’……夜里,她會坐在燈下,一針一線地給他納鞋底,說‘男孩子費鞋,得做得結(jié)實些’?!?/p>
“小澤剛來時,夜里總睡不踏實,容易驚醒。雪梅就讓他睡在我們里屋臨時搭的小鋪上,聽到動靜,她會輕輕起身,過去拍著他的背,哼幾句不成調(diào)的歌謠……直到他呼吸重新變得綿長。”
“她教他認字,用的是我廢棄的稿紙背面,一筆一畫,極有耐心。小澤很聰慧,學得很快。雪梅臉上,那時常會露出一種……我曾經(jīng)未見過的…母親般的笑容。她會摸著小澤的頭,對我說:‘瞧,這孩子,靈性得很?!?/p>
周教授的目光投向窗外明晃晃的陽光……
他的眼神卻像是穿透了時光…落回了那個孩子身上。
“雪梅從未在我面前抱怨過一句,也從未盤問過小澤的過去,仿佛這孩子天生就該出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里。她只是用那種最樸素、最堅韌的溫柔,一點點撫平孩子身上的傷痕,也……也在不知不覺中,試圖彌合我們之間那道看不見的裂痕?!?/p>
他沉默下來,書房里再次陷入寂靜,只有陽光在無聲流動。
我能感受到,那段往事于他,并非全然的溫馨…似乎是周教授的愧疚之心…
岳父云書記的接納,像一道無聲的赦令,讓我懸著的心稍稍落下,卻又被更深的愧疚攫住。
他時常買些玩具和點心來看小澤,那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巷口,他下車時,總會先撣一撣藏藍色中山裝上看不見的灰塵,然后才提著東西走進來。他看小澤的眼神里,有憐愛,有一種長輩天然的慈祥,但偶爾,那目光也會若有所思地在我臉上停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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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當這時,我都只能借故走開,不敢與他對視。
周教授端起水杯,猛地喝了兩口……
“此后的日子,她待小澤,視如己出,極盡溫柔周至。外人眼中那個驕縱的她,在我與孩子面前,收斂了所有鋒芒,展現(xiàn)出我從未見過的堅韌與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