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氛圍,與家里和女兒、田震云一起吃飯時(shí)的熱鬧截然不同,是一種有序的、被尊重的安寧。
就在我低頭輕輕吹散湯面熱氣的當(dāng)口,周教授——不,是坐在我對面的這位清瘦長者,忽然極輕地咳了一聲。
這聲咳嗽打破了寂靜,卻不顯突兀,反而像是一段微妙樂章的前奏。
我下意識地抬起頭。
只見他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勺子,他的目光,并沒有立刻落在我身上,而是先落在了那盆生機(jī)盎然的綠蘿上,停留了片刻…仿佛他剛才從那鮮活的綠色中汲取了某種勇氣。
周教授緩緩地將視線轉(zhuǎn)向我,那金絲眼鏡后的眼睛,在晨曦的映照下,竟閃爍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亮晶晶的光澤…像是一潭深湖被陽光照射后粼粼的波光。
周教授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的舒緩:
“你的名字是劉青青,今年53歲,”他說出了我的名字和年齡…卻讓我心頭微微一顫…他竟記得這樣清楚?!拔疫@一直叫你‘劉姐’……”他微微頓了一下,像是在品味這個(gè)稱呼,隨即輕輕搖了搖頭,“有點(diǎn)不應(yīng)該??!”
我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握著勺子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些。
陽光照在我手背上暖意洋洋……
他繼續(xù)說著,目光直接落在我臉上…那眼神里有坦誠…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從今天起,我叫你小劉吧!”“小劉”這兩個(gè)字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陌生的親昵感。
他頓了頓,補(bǔ)充道,語氣更隨意了些:“你也不要周教授、周教授地叫我了。喊老周也可以,”
他甚至露出一絲近乎頑皮的神情,“我今年65,比你大一輪……”
“我屬狗,你也屬狗吧…”!
“啊…是…我也屬狗……”我低聲應(yīng)著……
他最后這句話,像是一把鑰匙,輕輕旋開了某種無形的隔閡。
他不再僅僅是那位需要保持距離的雇主“周教授”,而是一個(gè)比我年長十二歲的男人“老周”。這身份的微妙轉(zhuǎn)變,發(fā)生在這陽光明媚、綠意盎然的清晨餐桌旁,由他主動(dòng)提出,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和的攻勢。
我一時(shí)不知該如何回應(yīng),只覺得臉頰有些發(fā)熱,目光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落在眼前那碗清亮的餛飩湯里,湯面上漂浮的幾點(diǎn)油星,正映著晃動(dòng)的光影。
我能感覺到他投在我身上的目光,他在等待著我的反應(yīng)……
空氣里,除了餛飩的香氣,似乎還彌漫開一種淡淡的、名為曖昧的因子,伴隨著綠蘿的清新氣息,無聲地縈繞在我們之間。
他這話說得溫和,卻像一顆小石子投進(jìn)我心里那片剛剛平靜下去的湖面,又漾開了一圈圈漣漪。
“這周教授今天是怎么了?”我心里暗暗打鼓,握著勺子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微燙的碗邊,“我倆之前的稱呼不是挺好么,清清楚楚,規(guī)規(guī)矩矩的?!弊屛医兴袄现堋保窟@個(gè)念頭光是閃過,就讓我覺得渾身不自在,那感覺就像是硬要套上一件不合身的衣裳,我手腳開始發(fā)燙……
我抬起頭,正好撞上他含笑的目光,那眼神里有種亮晶晶的、近乎期待的東西,讓我心里發(fā)慌。
我嘴里的餛飩仿佛突然失去了味道,差點(diǎn)噎在喉嚨口…我趕緊低下頭喝了一口湯……
停頓了一下…“周教授,”我放下勺子,帶著幾分無奈的,“我就叫您周教授吧!真的,叫習(xí)慣了,改不了口……您叫我小劉也行,叫我劉青青也可以,就是這‘老周’……”我又頓了頓,最終我低聲說,“……我真叫不出口?!?/p>
說完,我不管他的反應(yīng),趕緊又舀了一勺湯…“呼?!币豢诤攘讼氯ァ?/p>
餐桌一角的綠蘿,沐浴在晨光中,葉片綠得發(fā)亮……
預(yù)想中的尷尬并沒有到來。